“哎,这不就对了嘛?我主父偃啊,就是眼界太高。”他这话,一语双关,眼界高不高,可不仅仅是在酒上。
桑弘羊也端起酒杯来,与主父偃碰了一下杯,“再高,也要慢慢来。”
主父偃再次干杯了,也朝桑弘羊一笑,却看向了远处的陈阿娇。
这算是他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看到陈阿娇,宫里的消息倒是能够通过馆陶公主传来,只是到底还是不知道夫人怎样的,不过夫人也永远是那冷冰冰雪山一样的表情,让人一见就不敢亲近了,反倒是夫人身边那两宫娥,长得还不错啊……
桑弘羊一看主父偃那眼神,也跟着转头,又转回来,将酒尊放下,却忽然有些看不透主父偃这个人了。有的时候觉得主父偃是完全很正经的一个人,可是这个时候反而有些让人不明白,有的时候说话高深莫测,有的时候看上去完全像是个无能的酒囊饭袋,比如此刻——那两眼色眯眯地,差点就没粘到陈阿娇身边那两名宫人的身上去。
看不懂,看不懂,真不知道陈阿娇为什么会将这样的一个人养在自己的身边,也不知这样的人到底能为陈阿娇带来什么。
主父偃自然知道别人对自己是什么看法,可是他似乎生来就是游戏人间的,在他的认识之中,东方朔便是那伪君子,假隐士,有那满腹的才学,却还说自己对权势没有。
别人说他主父偃恣睢放旷,他却觉得自己这才是真性情。
宴席早就开始,酒过三巡,陈阿娇借口头晕出来了,去湖边上吹吹风,忽然看到前面大柳树下有人,便问道:“前面是谁?”
“夫人,似乎是廷尉张大人的妻室和次子。”馥郁一看那身形便知道了,提醒道,“您忘记官员女眷也可以来参加此次宴会了吗?”
陈阿娇一按自己的眉心,叹了口气,“你不说我还真的忘记了。”
陈阿娇走近了两步,乃是在一处小山丘上,站在那树边看着下面一直追着陶氏玩闹的张安世,却是忽然之间触景生情,她眨了眨眼,听着下面两人的玩闹,手一扶身边老柳树的树干,指给旦白和馥郁看:“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夫人?”
馥郁和旦白都听不懂这句话。
陈阿娇心说自己真是病了,不过是这么随口一提罢了,便随意道:“只是感慨几句而已。”
许多年前,这里的一片柳树,还是新栽的呢。
她向着陶氏那边走近了几分,张安世却眼尖,一下看到了陈阿娇,便对陶氏道:“是夫人,娘,您看——”
陶氏正跟张安世玩笑,忽然看到张安世那手一指,便也跟着回头,在看到陈阿娇的时候,脸上的笑容却僵硬了一下,紧接着却拘谨了起来,躬身叩首道:“妾身叩见夫人,夫人——”
陈阿娇却一摆手免了他的礼,“不必多礼,我无意打扰你们母子二人。”
张安世却抬头看着她,还是那好奇的目光,本来被陶氏压着也要给陈阿娇行礼,这个时候他倒是疑惑了起来:“为什么我需要向夫人行礼呢?”
童言无忌,却吓坏了陶氏。
陈阿娇总觉得陶氏是在防备自己什么,可是她也知道,陶氏防备自己是应该的,一时心中复杂,却勾起了嘴唇,轻松地挑眉对张安世笑道:“谁说你需要向我行礼的?以后你见我,不必行礼。”
张安世仰起小脸笑起来,牵住了陈阿娇的袖袍,“夫人真好。”
他笑意盈然的脸,让陈阿娇想起了小浮生,差一点便要落下泪来。
“夫人是想哭吗?”张安世有些懵懂,然后抓了抓自己的头,“爹说,哭鼻子的小孩不是好小孩。”
陈阿娇忽地“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张汤竟然也会说这种话?她藏在心中的惆怅,也算是被张安世纾解了几分,她摸了摸他的头:“我倒不知道你那死板刻薄的父亲,竟然也能说出这种俏皮话来。”
张安世立刻不高兴了,撅着嘴,“父亲自然不是这样说的,只是就是这个意思嘛……夫人你说他坏话,我不高兴了!”
当真是小孩子心性。
陈阿娇咳嗽了一声,却还是忍不住笑了,“好好,你父亲是这世上最正直最有修养的,这下不生我气了吧?”
陶氏只觉得有几分心惊肉跳,她知道陈阿娇真实的身份,也知道她在宫外过过怎样的日子,此刻却能够一身云淡风轻,状若无事地坐在宴席之上,而小浮生……
一场大火,终究是改变了许多的,可是陶氏得知宫里有了个新的娘娘的时候,却不知道为什么心安了下来。
她没有证据,却有女人的直觉。
“安世还小,不懂事……”
“不小了。”陈阿娇忽然接了这么一句,眼神变得幽深了那么一些,她是想到了别的事情,可是一回过神来却看到陶氏吓得脸色发白,她知道她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解释道:“陶夫人莫要误会,我只是想到了自己的孩子而已。”
小浮生的事情,是个禁忌,孩子失踪的事情,张汤虽然没有对陶氏说,可是陶氏也能够明白几分,猜得出是怎么回事,现在陈阿娇这样对自己解释,倒显得她小人之心了。
张安世看得出陈阿娇不高兴,上来牵住她的手,“夫人不要不开心了,我把新编的小兔子送给你。”
他从袖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来,皱了皱小脸,似乎有些不舍,不过还是一咬牙,递给陈阿娇:“原本是打算编来送给爹的,不过夫人不高兴,我也不高兴,就送给夫人吧。”
陈阿娇推回去:“既然是给你父亲的,便到时候亲手交给他……”
“夫人这是嫌弃安世的礼物吗?”张安世眼圈有些红,看上去都要哭了。
陈阿娇连忙投降,无奈笑道:“好,安世做的都是最好的。”
她摊开掌心,张安世将那草编的小兔子放进去,白皙的手掌衬着那莹绿的小兔子,虽然这手法略显得笨拙,也不如外面手艺人们编的讨巧,难得的是这一份心意。
张安世,也是个很有灵气的孩子。
陶氏叹气道:“这孩子就是会胡闹。”
背后宴会上的管弦丝竹之声又开始咿咿呀呀地吹弄起来了,便听一人开始高歌,远远地听不出是在唱什么。
陈阿娇挽着张安世的手,却淡淡对陶氏一笑:“这孩子的福气大着呢……”
声音比较模糊,转眼便被吹散在了水风中,陶氏心头直跳,却不敢多问,也跟着陈阿娇回了宴席。
张安世好奇地看着前方刘彻坐的地方,两眼之中带着几分渴望,陈阿娇于是道:“安世想去前面看看吗?”
张安世不顾陶氏的焦急,点了点头。
陈阿娇安抚陶氏道:“孩子想去看看,我带着他去,夫人不必过于挂心。”
陶氏知道陈阿娇担忧浮生的事情,骨肉分离之痛,她同为母亲,也知晓一二,于是道:“劳烦夫人了。”
陈阿娇道:“不必挂怀。”
却在这一片乐声之中,牵着张安世往前走,从张汤面前走过的时候,张安世停下来对张汤行了一礼,张汤却站起来对陈阿娇问礼,陈阿娇站定,却说道:“我带安世去前面坐坐,张汤人不必担心。”
“犬子懵懂,夫人……”张汤紧抿着嘴唇,看了张安世一眼,张安世有些害怕,他忽地想起陈阿娇曾说自己对孩子过于疾言厉色,只是自己却不知道什么才是疼爱。
陈阿娇摇头,又牵着张安世走,却道:“张大人还是坐下饮酒吧。”
乐师李延年,击筑高歌,正当中一群教坊舞伎踏乐而舞,赏心悦目。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最难得……”
平阳公主双袖一遮,掩去了唇边的笑意,看向了刚刚过来的陈阿娇。
作者有话要说:▄︻┻┳═一…… 争取下个月月初写完这个文。还有两三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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