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病花子和我不懈的努力下,岩石雕刻上覆盖的红色苔藓终于被清理殆尽了。 满墙的红色汁液像刚发生过惨烈的血案,看上去相当触目惊心。 连续几幅雕刻呈现出来,直观的描述了,在经历漫长、繁杂的炼化后,美艳女尸完美“玉化”,正如我方才在陷坑里所见,肌肤通透,细如凝脂。 只是不知炼化了多久,可能是十年、五十年或者上百年 众巫师将女尸从深坑中小心翼翼升吊到隧道,转移至另外一个十分宽阔的穴洞的正当中。 山洞之中,所有人身上涂抹着颜料,有的身披红袍正立,有的穿着树叶、兽皮,手舞足蹈,似乎在举行一场非常原始的欢庆仪式。 入口两侧,还摆放着龟甲、牛骨和大量先古乐器,其中两套规模宏大的编钟和编磬最为突出。 这两套乐器在壁画中占的比例大到失调,人站在旁边如同蝼蚁,估计这些乐器都不是给人演奏的,更像是祭祀的礼设。 古人认为雅乐是神圣的,只有天子才能配享最高规格的乐音。 所以说寻常仪式上乐器都是有礼制的,君、王、大夫、士,爵位多高,就用多奢华的乐器,绝不能僭越。 在山洞中堆放了这么多、这么大型的乐器,的确极其罕见,完全超越了君王祭天几个僭制了。 祭陵的主人是有多偏好音乐呀~~竟然要为此冒天下之大不韪! 在编钟和编磬之间,玉化女尸平躺于石榻上,婀娜的胴体上多了一件薄薄的纱衣。 这件纱衣大概就是我看见她穿的那件,和我在洪水中得救后穿的那件所谓“青纱尸衣”样式雷同。 我依稀记得村正念叨过,穿上玉蝉吐丝制成的青纱,能起死回生。由此看来有七八分真了!壁画上的原始祭祀,是在复活这位玉化少女?之前的玉化是复活她的必要步骤? 我咽了咽唾沫,将注意力转移到大巫师身上,他站在编钟下,手里捧着个盒子,石雕工匠似乎特意细化了盒子上面的细节纹路。 不对!不对呀!!我盯着大巫师捧着的东西,头皮发起麻来。 这个盒子我从哪里见过!我家里的?三叔家里的? 莫名的熟悉!再熟悉不过了!! 忽然,脑子里响了一声炸雷!我怎么可能不熟悉呐!那个盒子就在我裤裆里装着呀! 正是这趟要押运的镖,雷镖头在危难时刻托付给我的镖,它可比我的命重要呀! 我哑口无言,瞪圆眼珠看向病花子,指了指壁画上的盒子,又从裤裆里掏出那个巴掌大小的镶金木匣。 反复对照,反复确认,再确认 无论从大小、蒲牢纹样式,再到镶金的位置,都一般无两。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我恰好押送的就是这种木匣,恰好就被逼到了这个山洞,又恰好在几百年前石匠们在洞壁上刻了这种木匣,而我又恰恰寻到了这处雕刻。 如果是小说,绝对是有可能的,亦或这种镶金木匣市面上很普遍,十文钱三个,也有可能发生。 但!都不是呀! 阴谋?算计?天意? 所谓的燕国娘娘和琅琊厅会不会就是为了这个木匣杀了镖局几十个兄弟! 谁能给老子解释一下呀! 我托着木匣的手颤抖着,大脑一片混乱。 病花子也发现了端倪,倒吸了口气:“也许冥冥之中,镶金木匣本就属于这座祭陵,所以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地。” 我感觉天旋地转,像根木头只杵在原地,思绪已神游天外。 忽然间,我脑海里闪过一道亮光。 不对,等一等 什么东西被忽略了,我本能的察觉到蹊跷。 出发前二叔的话、他给我的墨、三叔的支支吾吾、路上所有离奇经历一下子涌进了我的脑子里。 是像病花子所说的,冥冥之中的天意?还是一步一步进入圈套了? 出汴梁城第一晚,文主簿和我困在奇门局里时,他曾经给我打了个比方——泥鳅钻豆腐,他当时认为有人利用奇门局,想把我们逼到另外一个圈套,以达到更深层的目的。 文主簿推测出来的“另外一个圈套”会不会就是这里?! 镖局接的这趟买卖是送我们出来吃白饭的吗?(吃白饭:江湖春典,暗指死) 文主簿是怎么推测的这么准确?他会不会早就知道谜底了? 推而广之,二叔、三叔、病花子,甚至胡大头和雷老镖头是不是或多或少都了解其中的一些底细?! 而只有我和骆驼这样的小镖师只能为了区区几两碎银,傻呵呵的在重重危险中去送命呐? 阴谋的气息越来越耐人寻味了~~ 记得出发时三叔千叮咛万嘱咐: 要不惜一切代价把镖送到,看来所谓的代价 ——就是我们这些小镖师、小伙计了,这些傻乎乎埋头练功,却命如草芥的“小镇武术家”! 过了半晌我才回过神来,心力不断的内耗,脑子一片混乱。刮苔藓的动作也变得僵硬起来。 至于岩壁上雕刻的内容,我却有些不敢再往下研究了。 见我茫然失措,病花子边刮苔藓,边将他在壁画上的所见转述给我。 当然,以他人狠话不多的性格,每句描述都是极致的寡淡;想要和他相处,必须有强大的理解力和超强的耐心。 好在,他的话我能明白个八九不离十。 从病花子的描述得知: 壁画中人脸上神情陶醉,不难推测——洞内乐器都在发出悦耳的旋律。 似乎在编钟、编磬等乐声召唤下,也可能是木匣的缘故,混沌出现在山洞中女尸旁。 与上一幅画不同的是,女尸身旁出现了像是松柏树干的粗壮柱子,显得有些突兀,与周围人像身高对比,这如果真是树,那必定是棵捅破山顶的通天巨树。 树干旁,跪着的巫师打开镶金木匣,将匣中之物献祭给混沌。 木匣打开金光璀璨,看不清里面装了什么。 下一幅图,木匣在巫师手中消失了,同时混沌漂移到石榻上,女尸则也从石榻上半悬空浮了起来。 所有巫师朝混沌匍匐下跪。 想必,这些巫师刚才用木匣里的宝物与混沌达成了某种交换契约。 此后的画面,混沌消散不见了。 而穿着纱衣的女尸被移动到洞外河岸,石刻中的所有随行仆从抱着鲜花,皆载歌载舞。 众巫师举行了原始、隆重的典礼后,将穿着纱袍的女尸,妥善安置在竹筏上,覆盖上鲜花,顺河流漂下。 听到病花子说在河岸水葬,我心中简直好似有三万头疯狗在狂奔。 这不正是村正给我们讲过的桥段吗? 唯一的不同是村正说当时竹排上安放着王爷的遗体,而壁画中的是女尸。但他们同样都穿了件纱袍! 如果不出意外,下一幅画,就应该刻着——女尸像怪物一样爬上岸,获得新生了,总之是复活了当时村正就是这么给我们描述的! 然而,我空等了半天,病花子却离奇的保持着沉默。 他死死盯着最后一幅雕刻,好不容易朝我挤出几个字来: “你们是几个人进的洞?” 我莫名其妙——他突然问这干嘛,莫非他在壁画上看见的不是女尸在往上爬,而是我们四个往岸上爬? 但反应片刻还是不耐烦答道:“四个呀~你知道的~文主簿、胡大头、骆驼,还有我呀,咋了?” 病花子面沉似水,道: “那就对了!你们四个加上我,上面统共五个人!你来看壁画上的是不是你?” 画上怎么可能有我本人呐?当年工匠们凿刻岩画的时候,别说我了,连我爹可能都没出生呐吧~~ 我甚至感觉他在恶搞,故意唬我,可病花子绝不是这样的人呀! 于是忐忑的凑了过去,果真没有人往河岸上爬的画面,取而代之的则是几个五大三粗的男性雕刻,刀工细腻,特征表现的淋漓尽致。 病花子指着岩壁雕刻的“光膀子小人”沉声道:“这个是不是你?” 我借着火光仔细研究,画中图案身形、着装确实和我有几分相似,更要命的是那人左手里拿着一个木匣,两脚开立。 而此时我也左手拿着木匣,两脚开立,姿态形象与壁画上的造型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病花子又指了指壁画中横躺在地上的人:“这个是骆驼!” “壁画上的人确实和骆驼身材一样壮,而且骆驼现在受伤,确实是在躺着。”我不可思议的说,又指着其余人像道, “这个是你、这个是文主簿,这个脑袋最大的胖子是胡大头。甚至石刻的面貌都和他仨有七八分相似呀。” 病花子点了点头,目光如炬。 只见,壁画上的五个人形图案正齐刷刷站在河边平台上。 那不正是我和病花子现在身处的地下暗河旁的平台上嘛!!平台方位、轮廓毫厘不差。 除了骆驼,其余人都在仰头看着壁画。 我两手狠命的抓头发: “这怎么可能呀!壁画上怎么会有和我们一样的人呀?无论是数量还是身材、打扮,就连有人受伤昏迷都刻在了石壁上。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有人能提前预测到呀!” 沉默我和病花子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默 “是先有的鸡,还是先有的蛋?”病花子盯着岩壁,突然发问,“无论是先有的哪个,都是无法解释的!” 我反应了半晌,才醒过寐来: “是呀!这他娘的是悖论呀!壁画中的人如果是我们那么,是先有的壁画,我们才进的山洞? 还是我们进了山洞之后才有的壁画呀?” 如果是先有的壁画,这里苔藓这么厚,从雕刻风化程度推测,少说也有百年了,莫非百年前就有人预测到了我们五个会来到山洞? 亦或是我们五个的命运早就被人规划好了?我们注定会按别人在岩壁上的雕刻来到这里? 不不不!这太可怕了,我宁愿相信——在我们到了山洞后,有人在岩壁上装神弄鬼,刻出来的,壁画也许有高手做旧处理过。 但是,哪个王八蛋这么无聊呀? 这里也没人呀,是那只金毛大猴子干的吗? 再说那么厚的苔藓又怎么解释,而且壁画被风化了这么久,旧是做不出来的,是不是新刻的一眼就能辨别出来。 很明显这不是新刻的呀! 先有的鸡,还是先有的蛋?这是个悖论! 我正苦于纠结。 病花子皱眉道:“岩画上是五个人,但现在我们还差两个。恐怕还要有事情” 病花子话还没说完,从河床下游传来一阵杀猪般的呼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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