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是一个游方的道人,程队主想必未曾听闻过他的名字,其祖上有个叫王谧的,是一个精通术数的商人。宋武帝刘裕自小家贫,曾欠里中刁逵三万钱,许久也未能归还,刁逵催讨得很急,想要抓捕他去见官。王谧知道后,星夜造访刁逵并秘密替刘裕还清了欠债,刘裕因此得免。后来刘裕击败桓玄,手握晋室大权后,便将王谧任命为扬州刺史,录尚书事,极尽尊宠。其一脉后人皆以术数为家学,累世以知人闻名。”
程越心下腹诽不已,古人自吕不韦“奇货可居”以来,就迷上了这种“指点迷途君子,说破落拓英雄”的所谓“鉴人”的学问,在营造这种学问的神圣性的同时,还将它的神秘性演绎得淋漓尽致。但不管怎么说,这周康毕竟还是为了自己好,因此程越也只得点头含含糊糊地应承了下来。
两人正说话间,只见一骑远远地从城墙那边奔了过来,不一会来到河滩上,来骑在周康身前滚鞍下马,朝他施了一礼,大声道:“禀郎中,我军游骑在洧水上游发现敌军前锋,距颍川城三十里。奉河南王令,请郎中速速回城商讨守备之事。”
周康微微眯了眯眼睛,朝远处望了一眼,道:“韩轨的军马来得好快!”说完朝那报信的军士挥了挥手,说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复命,说我马上就到。”那军士一躬身退了下去,翻身上了坐骑,打马往城里奔了回去。
“程队主,敌军就要围城了,你也赶紧归队吧。该说的我都与你说了,至于如何整编好甲队,想必程队主自有成竹在胸,我就不再聒噪了。这次韩轨有备而来,一番恶战是在所难免了。”周康一跃上了马背,扬鞭指了指不远处低矮的城墙,怅然叹息道:“不知这小小的颍川城头,又会是多少军士的喋血之所。”说罢,也不等程越,打马径直往城中去了。
程越目送着周康消失在城墙脚下,自己却没有急着回城,他扯过一根草茎咬在嘴里,仰头望着湛蓝的天空上几朵漂浮的白云陷入了沉思,他从周康那里接受了太多的信息,如今需要自己花时间好好理上一理才行。甲队是他目前在这个乱世安身立命的唯一倚仗,无论如何,他都要将它牢牢地控制在自己的手里,只是对这个刚刚面临主官更替的甲队来说,如何收服余下的十八个人的人心才是当前亟待解决的关键问题。不知道先自己一步到队里了解情况的周义怎么样了,不过,可以想见的是,那些在战场上见惯生死的粗莽汉子,是绝不会对瘦得像猴子一样的周义稍假辞色的,哪怕他拿着队主的令牌,或者背后有一个行台郎中的叔叔撑腰。
御下之道无非是赏罚而已,但目前自己尚且两手空空,这个赏字诀如何运用,倒是颇需要费一番思量。至于罚,用起来就方便许多,对付粗莽的军汉最有效的方式,无非是简单粗暴而已。伟人说过,枪杆子里出政权,他就不相信,这一群手下败将,还能在自己手底下翻得了天去。
想到这,程越将草茎吐在地上,牵过坐骑来,左足在马镫上轻轻一点,腾身上了马背,两腿狠狠一夹,胯下坐骑仰头一声长鸣,随即泼风般朝城门额方向急驰而去。
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时,程越便听得前方传来一阵喧哗之声,循声望了过去,只见一队披甲持剑的军士正在驱赶着一群老弱妇孺出城,军士们冷漠的呵斥声和被驱赶者恓惶的哭喊声在城门交杂回荡。
程越勒了勒缰绳,从鱼贯而出的人群中缓缓走过,看着眼前这群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百姓仓皇凄然的模样,程越的心头仿佛压着一块石头般沉重滞闷,上苍将最富创造的能力赋予了人类,同时也将最富破坏的能力赋予了人类,战乱对每一个人而言,都是一头狰狞而恐怖的怪兽,只是,有的人在费尽心力地躲避它,“宁做太平犬,不为乱世人”,不惜为此四处流离,逆来顺受;但有的人却在饲养它,也有的人在试图驾驭它,饲养它的人献祭别人的血肉,以图自己的野望,但一着不慎,免不了会落一个反噬己身的下场;而纵观上下古今,那些真正能驾驭它的人,无一不是命世之豪杰,天下之共主。
能除天下之大害者,可得天下之大利,徒怀悲悯哀怜之心终究无补于事,程越在心中暗暗对自己说道,既然自己获得了第二次人生,那就努力去成为一个能驾驭它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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