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重山忙将马车停下，跳下来行礼：“王爷。”</p>
姬恂看也不看他，随手将鸠首杖往他怀里一抛，抬步迈向马车内。</p>
一股酒味在车内若隐若现，楚召淮裹着披风躺在车内的小榻上，炭盆的暖意和酒意上头许是让他觉得热，还蹬掉靴子屈膝蜷缩着。</p>
瞧着温顺又乖巧。</p>
可姬恂知道，一旦他睁眼，或许便是歇斯底里的质问，或是满脸泪痕的埋怨。</p>
罕见的，姬恂竟有种想要楚召淮就这样一直睡下去的冲动。</p>
这时，寒风顺着姬恂掀开的帘子缝隙刮进来，楚召淮眉头轻蹙，羽睫缓缓颤动两下，终于睁开眼。</p>
姬恂垂在袖中的手倏地握紧。</p>
楚召淮困倦地揉着眼睛坐起来，仔细辨认半晌才认出姬恂。</p>
姬恂直勾勾盯着他，等着他发难。</p>
楚召淮欲言又止半天，终于干巴巴道：“王爷……我的鞋。”</p>
姬恂一怔，好一会才将被他挡住的鞋捡起来递过去。</p>
楚召淮赶紧穿鞋子，穿到一半又记起来什么，又把桌案上的匣子拿过来，眉梢轻挑，矜持地说：“这是为王爷解毒的药，楚荆什么都不懂直接就轻易给了我，哎，人还是得多读书，否则被我骗了都还在那洋洋得意呢。”</p>
姬恂似乎没料到楚召淮是这个反应，注视他的神情许久，借着这段时日对楚召淮性子的了解勉强辨认出来。</p>
楚召淮这是在……求夸？</p>
他不动怒吗？</p>
姬恂道：“你醉了？”</p>
楚召淮摇头：“才两杯，不至于醉。”</p>
姬恂坐在楚召淮对面，捡起另一只鞋子为他慢条斯理穿着，淡淡道：“既然没醉，为何不质问我？”</p>
楚召淮愣了愣：“质问王爷？”</p>
“是本王让周患去临安寻你为我解毒，太子和大公主为了对付我，才会派人前去追杀你。”姬恂垂着眼，慢条斯理地一一和他分析，“你被追杀追得仓皇而逃，被迫回到京城，又是我随口一句让圣上赐了婚，你才会被楚荆送来璟王府替嫁。”</p>
楚召淮之所以被困在王府不得自由，追根究底全是由姬恂一手促成。</p>
楚召淮应该迁怒与他。</p>
更不该为了一块鸠石，而甘愿放弃娘亲的遗书。</p>
姬恂为他穿好鞋，终于抬起头。</p>
楚召淮歪着头看他，眼眸中残留着些许醉意，迷迷糊糊的，却并没有彻底失去神志。</p>
他问：“你和楚荆合谋让我替嫁的吗？”</p>
姬恂道：“不是。”</p>
“那你派周患去追杀我了？”</p>
“未曾。”</p>
楚召淮揉了揉眼，好似困倦到了极点，语调轻清低缓，声音含糊越来越低，好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p>
“即使如此，可要杀我的人是太子，逼我的人是楚荆，我因他们才得苦果，要怪也是怪他们才是。”</p>
姬恂手一顿，一时间说不出是何情绪。</p>
心脏酸涩，剧烈跳动宛如擂鼓，几乎要破开胸膛而出。</p>
哪怕是诱因，苦果仍因他而结。</p>
楚召淮怎么能这般轻描淡写，好像轻而易举原谅所有待他不好的人。</p>
姬恂从未见过这种人。</p>
干净得好似沾染一丝灰尘也是亵渎。</p>
楚召淮说完后就要起身下车，可他终归高估自己的酒量，刚一直起身就不受控制地往前一栽。</p>
天旋地转间，姬恂一把接住他。</p>
像是接住了一捧雪。</p>
楚召淮晕得不知今夕是何年，恹恹趴在姬恂宽阔的肩上，语无伦次道：“太子可怕，我害怕……没有，你说什么呢，区区两杯，哪会醉，我在临安都是论缸喝的，没兑水……我不怕。”</p>
楚召淮喋喋不休让人听不懂的话，昏昏沉沉间觉得抱着自己的那双手臂骤然收紧。</p>
两人胸口相贴，甚至能明显感觉姬恂的胸膛前所未有的剧烈跳动。</p>
楚召淮茫然仰头：“你又犯病了吗？”</p>
他晕晕乎乎就要伸手给姬恂探脉。</p>
姬恂反手握住他的手。</p>
眼前模糊一片，楚召淮看不清楚姬恂的神情，只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以及仿佛克制到极点的低沉声音：“没有，别怕。”</p>
“我没有怕。”楚召淮小声嘟囔，又踉跄着栽到他肩上蔫蔫趴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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