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召淮从来不执着这封信的内容是什么，因他确信无疑白夫人所留皆是爱护在意，不必执念。</p>
可当这封信如此轻而易举送到自己手边，他却像是近乡情怯，突然不敢看了。</p>
若信中所写并非爱他……</p>
夜已深了。</p>
宫灯烛火从雕花木门的缝隙倾洒进来，楚召淮衣衫单薄，从肩到腰好似瘦成薄薄一张纸，抱着膝盖坐在榻上发呆。</p>
那封信放在桌案上，还未拆封。</p>
楚召淮枯坐许久，终于下定决心下了榻。</p>
没什么好怕的。</p>
楚召淮坐了太久，双腿已麻了，刚走两步就踉跄着险些摔倒，他强撑着走到桌案边抓住信，没有丝毫停顿，一气呵成打开信。</p>
宫灯透过丝绢木门倾洒温和的光芒。</p>
楚召淮趔趄着扶着桌案坐在地上，垂眼看信。</p>
的确是白夫人的笔迹。</p>
视线怯怯落在信上，只是一眼，楚召淮心间患得患失瞬间被前两行驱散得一干二净，方才的束手束脚和所有担忧好像变得极其可笑。</p>
「吾儿小水，展信开颜」</p>
楚召淮忽然就笑了。</p>
「别数年，召淮或已及冠，今日芝兰玉树娶佳人，顶门立户。娘亲虽离，却化风拂春波，惟愿吾儿无灾无难无忧。」</p>
白夫人只留了短短几句话，楚召淮却捏着薄薄的纸看了足足半刻钟。</p>
深更半夜，姬恂从外回寝房。</p>
刚打开寝房的门，一股夜风倏地刮来，轻柔穿过前厅，裹着炭盆的温热顺着半掩木门的缝隙吹拂入暖阁中。</p>
姬恂刚将门掩上，忽然一顿。</p>
静谧深夜，暖阁隐约传来压抑到极点的呜咽。</p>
姬恂站在昏暗中，垂在身侧的五指缓缓收紧。</p>
……却只是看着半掩的雕花木门，并未过去。</p>
楚召淮无论受多少委屈，从不会在旁人面前落泪，今日许是大悲大喜之下，像是咬住什么才艰难忍住的呜咽声逐渐压抑不住。</p>
楚召淮抱着薄薄的信，孤身瘫坐地上，忽然失声痛哭。</p>
姬恂心口似被重击般，剧烈一颤。</p>
寒风顺着大开的窗户拂来，将姬恂松松垮垮的衣袍吹得胡乱飞舞。</p>
昏暗中，他只是安静站着，直到暖阁中的哭声越来越弱，终于细至无闻，姬恂才抬步走进暖阁。</p>
炭盆烧得太旺，赵伯没将门关严，宫灯烛火照映，从缝隙瞧见桌案脚边，楚召淮安安静静靠在那，满脸泪痕闭着眼。</p>
已睡着了。</p>
烛影落在楚召淮精致的眉眼上，风似乎将那点悲伤驱散。</p>
虽然眼尾还在落泪，他抱着信，却是庆幸满足的。</p>
姬恂缓步走过去，俯下身将已熟睡的人从地上打横抱起。</p>
楚召淮穿得单薄，轻飘飘得像是没有重量，披散的未束起的墨发流水似的垂曳而下，他靠在姬恂怀里，忽然喃喃梦呓。</p>
“我不怕。”</p>
姬恂动作一顿，将楚召淮轻缓放在榻上，指腹将他脸上的泪痕拂去，面颊上那滴痣被水浸得越发透亮。</p>
他注视着陷入安眠的人，眸底冰冷的戾气还未散去，心境却平和。</p>
甚至算得上宽容。</p>
姬恂从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就像他教楚召淮的那般，想要之物便去取来，得不到那就强取豪夺，只管自己舒心。</p>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起了放手的念头。</p>
放楚召淮回临安，让他不必受困在小小的王府不得自由，更不必跟着他去闯未知的、可能会丧命的未来。</p>
姬恂将锦被为他盖好，看了他许久，终于收回视线刚要离开。</p>
楚召淮忽然伸手拽住他的袖子。</p>
姬恂一僵。</p>
楚召淮像是睡得不安稳，拽住后眉头紧皱，似乎咕哝了句什么，又松开手，翻了个身继续睡。</p>
他梦到了娘亲。</p>
白夫人离世时，楚召淮六岁都不到，这么多年过去已不记得她的脸，哪怕在梦里也是模糊一片。</p>
楚召淮趴在床沿握着白夫人的袖子，小声道：“娘，他们说您要走了，您要去哪儿呀？”</p>
白夫人已病入膏肓，她靠在枕上咳了声，朝他一招手：“召淮，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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