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试看清容明貌仙,妖人恶兽怎痴连。 劳劳野道贪嗔去,渺渺荒僧欲恚填。 火灭风停方报恨,魂消魄散且平冤。 书停铁马金戈事,笔泄千军扫海天。 且说宋江、吴用等来到南山水泊前,安营扎寨,望见三关险要,吴用道:“尚不知敌人虚实,不可轻进,若有人能打探敌情,方可一试。”宋江正暗自愁闷,下面神行太保戴宗道:“军师说的,小弟愿走这一遭。”吴用道:“单丝不成线,孤木难成林,须有几个头领辅佐才是。”下面项充、李衮听了也自上前来,道:“我二人正愁无立功的机会,此番让我兄弟随戴宗哥哥走这一遭,好有个照应。”正说间,帐外冲进一个黑大汉来,大喇喇站在那里,叫道:“军师哥哥又要用什么鸟计,也让俺铁牛听些。”后面跟着鲍旭、吕方、郭盛,宋江道:“我与军师等正商议要事,你这厮何故擅自进来?”吕方、郭盛道:“这铁牛非要进帐,我等阻拦不住。”却原来是李逵、鲍旭正巡营归来,碰巧听了些许去。李逵是个爱凑热闹的,听要去探营,自恃按耐不住的。这才闯进帐里来。那里军师吴用见了,捻须一笑,悻悻道:“既你二人来了,便一同去,切记,要听戴院长的。”李逵、鲍旭大喜,连连拜谢军师。 不说宋江如何扎营,且说戴宗、李逵等出了营寨,唤过几个水手叫船只渡泊。几人渡过一半,见对岸金沙滩上窜出一队人马,为首的正是真祥麟,那里真祥麟隔岸大声道:“你们这群鸟男女,怎敢来夺我水泊!”觑见戴宗,从腰侧抽出飞刀喊声:“着。”这里李衮眼疾手快,架团牌来挡,铛的一声,飞刀正中团牌。李衮骂道:“你这鸟人,敢伤俺家头领。”却恼了旁边一个恶星。那八臂哪吒项充见了真祥麟较近,抽出飞刀喊声:“中!”真祥麟侧身躲了,正中身后一个牙将。真祥麟见死了牙将,怒气上涌,双手齐用,只一连串丢出四五把飞刀。那里项充不曾惧他,亦从团牌上取下飞刀来,丢出五六把飞刀去迎。几把飞刀在空中相撞,惹得泊里噼啪乱响,火星四溅。李衮见项充不能取胜,也掷标枪来助阵,只一枪标中真祥麟胯下坐骑。那真祥麟滚落马下,吓出个浑身冷汗,牙齿打颤。真祥麟见状不敢再斗,连忙撤回关隘。 且说真祥麟回寨里说了备细,康捷听罢大怒道:“好教他来,尝尝我等厉害处。”话音未落,只听得关外有人大骂,众人上关来看时,关外站着四个大汉,但见: 正中间立着二位,一个黑汉,手持双板斧;一个丑汉,横着丧门剑。那黑汉赤身裸体,果然黑旋风,这丑汉狰狞鬼脸,真赛丧门神。刺斜里还有两个,一个舞团牌,刻画鬼脸;一个耍标枪,正要击人。正是:双板斧明晃晃欲劈人头,丧门剑吃喇喇要斩人腰。标枪要瞄人眼,飞刀要伤人面。 关上众人见状,不知何意,关下李逵跳将起来道:“兀那缩头的龟儿,腌臜的撮鸟,敢和你家黑旋风爷爷打一场么?”一旁鲍旭道:“哥哥,想必这些撮鸟不敢与我们做对,所以做了那缩壳的乌龟。”李逵、项充、李衮三个听了,便在那大笑起来。这一笑,早惹怒关上一个人,那人道:“二位兄弟稍待,我且去会他一会,好叫他们知道咱们的厉害。”那人下得女墙,提枪驾马,携着三十骑来到阵前,大叫道:“吾乃大刀李宗汤也,敢与吾一战吗?”那里鲍旭听了大笑道:“就你也配以大刀自称?可不知我梁山五虎将也有个大刀关胜?”李宗汤道:“那个甚么大刀关胜的,妄称自己是关云长后裔,先是落草为寇,后做朝廷鹰犬,怎敢与吾同语?”李逵等四人听损了兄弟名号,大怒,一齐便上。李宗汤仓惶应战,只办得架隔,遮拦不住。拖了刀便走入马军队里躲闪。李衮见李宗汤要走,哪里肯放,抽枪便望李宗汤标去,李宗汤耳听得风声正紧,只顾在队里乱窜,堪堪躲过。那里李逵、鲍旭也早杀翻了十几骑。关上康捷见势头不对,便下关来助阵。众人看时,那康捷相貌怪异,赤发巨口,脸色青蓝,眼珠碧绿,长不满六尺,骨瘦如柴。康捷大骂道:“泼贼,休要伤我兄弟。”说罢,舞双锏来斗李逵,斗不过三四合,回头便走。李逵正杀得眼红,挥板斧来追,却见那康捷望空中一跃,取出风火轮踩在脚下,掐诀念咒一番。转身挺锏来批李逵,李逵舞双板斧招架。项充、李衮见李逵苦战,要来助阵。那里李宗汤舞刀批马拦住,不得近身。那康捷见胜不了李逵,转风火轮又去战鲍旭。鲍旭正杀得手顺,不曾提防身后,康捷看着鲍旭后心教亲,一锏将鲍旭砸翻。幸得鲍旭甲厚,不曾受大创,滚地而起,但也肩膀上中了一锏,舞不动丧门剑,当啷坠地。项充、李衮见此,瞥了李宗汤,来助鲍旭。李宗汤知他标枪厉害,也不敢深追。项充护住鲍旭,李衮拾起丧门剑,李逵见伤了鲍旭,也来护住,因此上康捷不敢近身。四人只得退到岸边,船上小校接应着,回自家营寨去了。 远处戴宗见有如此妖人,不敢怠慢,穿戴起甲马,挺朴刀来斗。康捷见了,踩风火轮来迎,两个在风里斗了数合。不曾想康捷武艺更高,戴宗抵挡不过,便卖个破绽晃了晃,转身便走。康捷吃戴宗一晃,慢了几步才要追。两个从关下走到金沙滩,戴宗见速不及他,只做个蜻蜓点水式,踏水而走。康捷追到泊边,踌躇不前,大笑道:“我道是甚么神行太保,不过是个抱头鼠窜的兔孙。”大笑几声便也回营去了。 戴宗等人回营说了备细,宋江道:“且将鲍旭兄弟下去疗伤。”小校搀扶鲍旭去了。宋江、吴用辗转正愁,公孙胜却笑道:“哥哥勿虑,贫道有一计,必擒此贼。”宋江、吴用大喜,问一清计出几何?公孙胜只说:“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众皆大笑。一连几日,平安无事。 是日天明,戴宗一人前来叫关,那康捷来迎,大笑道:“手下败将又来送死?”戴宗道:“前日里是我吃坏了肚子,不曾真输你,此番你我再斗,我定胜你。”康捷道:“就知嘴硬,今日便让你死无葬身之地。”翻出风火轮踩在脚下,掐诀念咒。戴宗绑定甲马,亦掐诀念咒。戴宗转身便走,康捷死追。两个又在风里追逐,今日里康捷却追不及戴宗,原来戴宗也受马灵千里之法,自然追的没那么紧。康捷一路追到泊边,不见戴宗,却见泊心一架小舟,上立一人,仙风道骨,手持宝剑。康捷正疑,那道人道:“你便是贼子康捷?”康捷道:“你是何人?那神行太保却在何处?莫不是怕死,做了缩头乌龟。”那道人大笑,招手道:“你却敢与我斗上几合么?”康捷见他一人一舟,不似个武将,心下生了几分勇气,笑道:“你却以为我不能翻山过海么?”说罢,脚踏风火轮越泊飞来。那道人见他来,掐诀念咒唤声:“疾。”拿剑一指,须臾间,风起浪涌,一排排巨浪望康捷拍去,康捷不曾提防,只把脚下那只火轮浇灭。 却原来这风火轮分做两个,一个风轮,一个火轮。那火轮自然怕水,用这泊水一浇,火便灭了,再转不动。康捷一只脚独踩着风轮,堪堪立住,正待要挣扎,水里汆出两个人来,一人抓他一只脚,便拖入水里去了。这时又汆出一人来,夺过双锏,着脸便打,却把康捷青蓝脸色打的满脸桃花开。几人在泊里打斗了一番,将康捷绑缚了上船。要问这几人是谁?船上那位正是一清道人公孙胜,水里的便是童威、童猛,打人的正是混江龙李俊,这一番便是公孙胜的计谋,好教康捷无处施展,后人有诗叹道: 妄语胡言诡术多,足行利法怎得脱。 蚩妖固本伏雷道,恶火原来惧冽泊。 宋江见缚了康捷,指挥大军掩杀过泊去,直到关下。关上真祥麟、李宗汤见失了康捷,更不敢出关。关下宋江命令强攻,陶宗旺、孔明、孔亮率人架起云梯,李逵、鲍旭、项充、李衮捷足先登。关上真祥麟并李宗汤急忙遮拦,怎遮拦得住?那真祥麟待要拔出飞刀,却被鲍旭一剑砍下臂膀,李逵上来一斧又砍下头颅来。李宗汤见状早吓得冷汗直流,哪里敢战?只得低头弯腰便走了。李逵等人也不去追,自杀下关隘,抢开关门。关胜、林冲、花荣、宣赞、郝思文率领马军突入,一阵冲杀,杀得贼兵哭爹喊娘,觅子寻爷,四散而去。后面吕方、郭盛、郁保四等打着旗号护着宋江、吴用观战。此一番天罡地煞各显神威,将士用命,头领敢拼,只一役大破南山一关。李宗汤带着残兵败将逃至二关,南山二关守将乃是法通、法慧、贺太平、范成龙。几人见李宗汤狼狈而来,忙问备细,李宗汤说了兵败失关一事,康捷被擒,真祥麟被斩。众人大惊,一面派人往猿臂寨报信,一面严加死守,不敢疏忽。 不说贼兵如何据守,却说宋江等见关隘收复,贼兵尽退,携带人马入关中坐定。李逵等献真祥麟头颅,宋江大喜,犒赏李逵。公孙胜、李俊近前,童威、童猛缚着一人,推到公明面前,众好汉都看那捉来的贼,李俊道:“我兄弟受公孙道长计,在水下埋伏,看这厮将跌下来,便捉了回来。”宋江问那贼道:“听闻那伙猿臂寨里有个青面的贼首,唤作康捷的,你这猿臂贼叫什么名字?”那贼跪着道:“小的不是猿臂贼。”宋江笑道:“你在这里被捉的,还说不是猿臂贼么?”戴宗在旁道:“贼首里那个康捷,便是此人。”那贼忙说:“诸位大老爷不要认错,那康捷是大盗,小的是个剪绺贼,若还送官,罪名有轻有重。断断弄错不得。”戴宗道:“你分明就是康捷,还混说什么。”那贼道:“康捷已死过的了。”吴用笑道:“康捷几时死的?”那贼道:“康捷阵前受了箭伤,回寨里死了。”吴用道:“我等却未曾放箭。”那贼道:“不是箭伤,是刀伤,是我康捷说错了。”大众皆笑道:“原来你是康捷。”后被锁了琵琶骨,送回张叔夜处。 次日,宋江领众人于女墙之上遥望二关,顿然回想起当年梁山聚义,嗟叹不已。宋江正看时,忽然一阵怪风袭来,吹得雄关牌匾吱呀作响。宋江遥看时,那“雄关”的“雄”字跌了下来,众人见尽皆不解,林冲道:“小弟昨日做得一梦,或应在此事上。那日小弟沉沉入梦,忽觉天地变换,不知身在何处,便驾马前行,遇着一个矮胖的僧人,衣着破烂,形似疯癫,持一把方便铲,便与小弟打斗,我不欲争缠,正要走时,却浑身乏力,跌下马来,见僧人一拳打死小弟坐骑,张嘴大笑而走,那马儿悲鸣一声,竟似晁天王模样,我正要追问,已醒转将来,不知何解?”吴用道:“僧人秃发,又生的矮胖,张嘴大笑而走,正似板赖蛤蟆,那日曾头市中,林教头曾言有两个僧人,诓天王丧命,莫非就是这法通、法慧?”宋江怒道:“前日害我天王哥哥,今日必报此仇。”众人愤恨不已,林冲怒道:“当日里不曾救得晁天王,实在悔恨不已,如今能手刃仇敌,以二秃驴首级,一来祭天王哥哥英灵,再来也可为当地百姓报仇,三来重夺关隘,令众贼胆寒,也好彰显我梁山军神武之威。”吴用道:“林教头所言不虚,此一番定叫他有来无回。”宋江道:“这二关如何拿下?”吴用道:“小生这里思得一计。”宋江道:“计将安出?”吴用道:“只需寻几个精干头领,是夜袭关,打开关门,大军一举杀入便可。”宋江大喜,叫陶宗旺多造云梯飞索,各自履职。吴用又私下唤过几个头领吩咐些军务,众人自去履职散了。 是夜,宋江吩咐军令道:“李逵、鲍旭、项充、李衮并孔明、孔亮、陶宗旺,携云梯飞索,领步军攀墙先登。关胜、宣赞、郝思文与左侧埋伏,林冲、黄信、孙立于右侧埋伏,待关门一开,一齐杀出。其余头领随我镇守一关。”宋江四下里看时,却不见了公孙胜、马麟、侯健,正待要问,吴用道:“小生自有用他们兄弟处,所以不在。”宋江了然。吩咐已定,是夜攻城,李逵等在关外时,但见旌旗林立,灯光闪烁,不见几个守职贼兵。鲍旭道:“守备如此松散,岂不有诈?”李逵道:“哪顾得许多,杀进去便了。”众人然是,随架起云梯,抛掷飞爪,一股脑登了女墙,先杀翻了守备的贼兵,趁着月色摸入关去,一团人在里抹了半晌,不见人影,各自怪哩。霎时间,四下里灯火通明,一团团喽啰涌入,为首的正是贺太平,贺太平大笑道:“法通、法慧二位师傅卜卦祈得你等要来夜袭,自当中了我等埋伏,既如此何不受死?”李逵大骂道:“贼矬鸟,纳命来!”不由分说,提斧便砍,一旁李宗汤提刀招架,一时四下里便翻打起来,好不热闹。李逵等左冲右突,总冲不出重围,只好死命抵挡。 关胜、林冲在外埋伏许久,不见门开,正当疑虑,遂令探路小校由云梯探信,小校回报说:“李逵等头领陷了埋伏,厮杀不出。”关胜、林冲大惊,正要派兵去援,忽起一阵狂风,又惊几个霹雳,那里火把灯光竟灭,登时黑暗无光,不一时,只见中门大开,散出一伙贼兵来,口里喊到:“见鬼!”四散而逃。关胜、林冲本不解其意,但见关门开,不可错失良机,便吩咐军校从两路杀出,直入关去。几人入得关来,见李逵等人浑身浴血,地上躺着贺太平尸首。脖颈上一处刀伤,原是之前乱战时,恐被活捉。于是拿压衣小刀自刎而死。 那范成龙正要走时,黄信拍马赶上,一剑刺死。黄信下马砍下首级,自返不题。林冲与众人一路杀散贼兵,回到关内,见走了李宗汤,又有两具尸体,走近看时,二人双目突出,面色惨白,面上俱是惊恐,众人皆觉得奇怪。李逵正要上前看个明白,屏风后突转出个披头散发白衣男子来,却吓得李逵连蹦三跳。众人见了都惊,李逵恼羞成怒,举起板斧便要劈头,旁边转出一个道人来,李逵又一惊,那道人道:“你这黑厮,莫不是要对兄弟下手?”李逵定眼观瞧,却是一清道人。李逵悻悻道:“我的爷,你出来吓甚么人,众家兄弟都在这里,那还有什么兄弟?”那白衣男子道:“铁牛哥哥却不愿认我这个兄弟了?”便撩起散发,众人来看时,方知是马麟,马麟后面跟着侯健。众人问罢缘由,说是受了军师吴用的计,扮作晁天王英灵来助兄弟们一臂之力,不曾想,这俩贼秃见了,竟被活生生吓死过去。众人听罢,尽皆大笑。笑罢,林冲见二贼秃尸首在地,心中忽的升起一阵无名火起,拔出腰间宝刀砍下二贼秃首级,命军士用竹竿挑起首级并道:“天王哥哥,此是那日害你的两个贼秃的首级,兄弟今日替你报仇了。”李逵等亦是不做声,默哀晁天王。逐请宋江来二关驻守,吴用令李俊、童家兄弟驻守一关,其余将领随宋江入了二关,众人整顿兵马,各自安歇不题。 却说那李宗汤如丧家之犬一般,从二关带着残兵败将逃到三关处。风会接着,说了二关亦被宋军夺去。那云天彪听得宋军到来,只觉心中隐隐作痛,潸然泪下。风会不解,问道:“哥哥,为何要哭?”傅玉道:“风将军有所不知,吾与天彪曾在浦东落草时,那鸟官府派了一个甚么大刀关胜的,据说是关羽嫡派子孙,谁知真假?这厮伤了哥哥左臂。”风会道:“难道旧伤复痛,不忍疼痛下泪?”云天彪道:“不止如此,吾儿云龙,便死在他手下偏将那里。”风会道:“既如此丧子之痛,谁不落泪?只当来日为兄长报仇雪恨则个!”几人论定,一面报之猿臂寨,一面紧凑防守。正是:水起雄关一阵风,连破二门无难处。不知三关如何攻破,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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