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灯柱后匿身的正是薛稚,她与人相约要将信件带给远在宫外的情郎,故而与侍女在此等候,却万想不到会在此处遇见皇兄。
当夜的记忆蜂拥而至,她脸色苍白,慌乱间,信件便从袖间掉落在草地上、染上金黄暮色。
薛稚噗通一声跪下:“见过皇兄!”
桓羡居高临下地睨着她:“这是什么?”
薛稚低头,掩过了发红的眼尾:“是,是我写给谢郎的信,想托人带出宫去、带给他……”
私相授受本是大忌,她情知这话掩不过去,只能寄希望于他不再问。
桓羡心间更添一丝怒。
他没叫她起来,也没质问,阴恻恻盯着她并未悬挂璎珞的、天鹅似的脖颈,半晌,却问出一句毫不相关的话来:“你来这里,只为了托人送信?”
不然呢?
薛稚觉得这话奇怪,眉间掠过一丝迷蒙,仍旧喃喃求:“皇兄,可以不看吗?这,这是我的私人信件……”
“叔伯都远在彭城,大,大婚在即,我,我想请谢郎请他们过来……喝我们的喜酒……”
说至尾声,她脸上已一片火辣,掩在轻罗宫衣下的双肩有如松枝落雪,娇颤簌簌。
她不善说谎,遑论是在皇兄面前,这情急之下道出的谎言也就不算高明。
她生父薛靖出身彭城薛氏,但当年母亲不为家中所喜,父亲去后,以伯父为首的一干亲人便将怀着她的母亲赶出薛家。后来母亲带着她入宫,利用厉帝之手,将她的叔叔伯伯们全部流放。因此多年来,她与薛家从无联系。
自然,这些陈年往事,皆是阮伯母告诉她的。其中对错,她也无力辨清。
如今,她嫡亲的叔伯们早已去世,唯有关系较远的从伯薛承担任朔、恒二州刺史,也无往来。
主仆三人都垂着头,因而无人知晓,在她们看不到的阴影里、天子眉间染上的阴翳沉凝。
桓羡在心底无声冷笑,却道:“既是你的私人信件,我不看,但宫中不允私相授受,你先回去,明日,我叫兰卿入宫来见你。”
“你先起来。”
他语调冷然,并无喜怒。薛稚鼻间却忍不住一酸,看着垂在袖间的那只还系着自己所赠赤绳子的手,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
皇兄他……应该还不知道那晚的事吧?
皇兄待她多好啊……可是,可是为什么要发生那样的事……
她知道他也是被人算计,无法怪他,却忍不住想,要是……他能永远不知道便好了……
见她没有反应,桓羡还当她是在为那日的事害怕,于心底冷漠一嗤,径直唤青黛木蓝:“送你们公主回去。”
“那臣妹就先告退了。”薛稚赶紧道,自始至终也未敢和他视线对上。
天影已暮,草迷烟渚。少女窈窕身影渐溶于灿灿暮色,钗光鬓影,夕下滉漾。桓羡冷眼看着她身影消失不见,忽而出声,问已然跟上来的内侍监:
“她自入宫以来,有没有来过此处?”
“这……”冯整只觉额上好像又渗出了汗,颤颤巍巍地应道,“回陛下,似乎是不曾……”
桓羡面无表情,心底却不受控制地荡开了无尽的厌恶。
还真是……忘恩负义的东西……
原以为她来此处是忏悔是赎罪,原以为她前时几番讨好有意接近也是心怀愧恨,如今看来,却全然不是。
这些年,谢家人当真将她养护得极好,她已全然忘了当年的事,分明自己就是那个帮凶,却没有一丝悔恨。
那么,他又凭什么,要她好过?
和谢兰卿成婚?
做梦!
怒与恨都在心间熊熊如火,焚尽理智,这时尚书台的小黄门却急急上前,捧了羽书来:
“陛下。”
“太原急报,幽州刺史常术、别驾周挚勾结柔然,恐有异动!”
——
这厢,薛稚攥了书信踏着悄然染上的夜色回到殿中,坐于窗下,愣愣地看着手中攥出白色勒痕的银光笺。
月光柔柔洒下,为女郎纤薄肩背披上银色光辉。
她目光流转于笺上,心思实则无一刻落于信中内容。叫人带信给谢郎,不过是催促他留于京中奏请完婚,然而皇兄却担心她私下传递信件有损清誉,主动让谢郎入宫……
皇兄待她如此好,如果他知道了那晚的人是自己,会怎样想她呢?会觉得她是个心机深沉的女人吗?会恨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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