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有匪君子

看着笔下青竹，怀昱下意识念出了一句诗。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但刚一念完，原本还上挑着的嘴角却弯了下来。 怀昱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眼中的落寞。 他有些……想师父了。 …… 夏日暑热，竹林深处阴凉舒爽。 衔青的国师府里有一大片竹林，其中有亭台楼阁，小池潭水，衔青的寝宫就在那竹林之中。 衔青为之亲自题名—— 独坐幽篁里。 临着碧波荡漾、莲青荷娇的池塘，听着碧绿青竹摇曳婆娑，就着一方石桌，衔青执书诵读，年少的怀昱太子坐在石凳上，倾耳而听。 风一过，竹叶沙沙作响，莲叶轻俯碧波荡漾。 衔青花白的头发被一丝不苟的束起，发上戴着神秘华贵的头冠，身上繁复的国师袍显得他非常庄严，脸上神情严肃，但和怀昱说话时语气却很和缓。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昱儿日后须成此般君子，精学问，性良善。” “此诗中所云，便是昱儿日后所向所成之貌。” “君子慎独，君主仁爱，昱儿可知晓？” 尚是稚子的怀昱颔首恭敬回道：“昱儿知晓。” 他不仅要做一个仪表庄重、才华横溢品德高尚的君子。 他还要学着成为一个爱民重民，仁和慈孝的君主。 他是储君，是未来天子，是数年后燕朝的天。 君子慎独，君主仁爱。 怀昱看着笔下的青竹，他不知什么时候又多画了几丛，和记忆中师父说这话时身后的青竹相对照，相重合。 连那方石桌，几个石凳也跃然于纸上。 只是，画上没有师父。 怀昱有些茫然地看着这幅水墨画，一时鼻子有些酸疼，眼眶也有些开始泛红。 师父没有子女，仙逝前只传唤他一人守孝侍终。 独坐幽篁里，仙鹤欲西归。 师父面容枯败卧在床榻上，神情依旧庄严肃穆，繁复的国师袍依旧没有一丝褶皱，虽气若游丝，但依旧坚持要转头过来看他。 “昱儿，再…念…一遍淇奥……送为师…一程吧……” 师父眼里失了平日的光华，只余下灰暗阴翳，已然是弥留之际。 虽心中悲恸万分，鼻尖酸涩难忍，但怀昱依旧没有落泪。 师父不喜欢看他哭。 怀昱跪在衔青床边，靠近衔青耳边轻声背诵。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僩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衔青的呼吸在徒儿的诵声中逐渐消散。 “……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床上苍老的面容还是那么威严，只是那双时而严厉时而和善的眼睛却不复睁开了。 四下寂寂，唯有窗外竹枝婆娑落叶声。 师父看不到他了。 耳边微不可闻的呼吸已然停歇，怀昱终是忍不住落了泪。 他俯身向衔青行了一个大礼，就如同稚子时拜师一样。 “徒儿恭送师父。” “师父……千古。” 再次抬头起来，窗外依旧风卷落叶，如同师父在时一样，但又好像不一样。 怀昱哭声静寂，俯身再拜。 “昱儿定会谨遵师父教诲，慎独己身，仁爱万民。” 独坐幽篁里，仙鹤已西归。 …… 水墨丹青已成，怀昱搁笔不语。 今日怀昱只直播了一会儿就下了播，直播间的观众不知道缘由。 因公司有个会议耽搁了一些时间，萧重驰下班的时候都快八点了。 刚下班就去找【竹与猫】的账号，发现对方并没有在直播。 萧重驰有些担忧。 主播是不舒服吗？是直播太久手伤到了吗？ 沈不秋今日回来时第一眼没有见到怀昱，床上浴室里都没看见他。 怀昱去哪了？ 书桌上的两部手机都在充电，旁边还放着两张画。 一张画上狸奴抬头望着青竹，似乎在看叶落。 一张画上青竹林立，竹叶翻飞，一只狸奴卧在石桌上，桌旁一只仙鹤乘风欲飞。 旁边有用衔青体所题之字，“独坐幽篁里”。 正在沈不秋仔细端详，想要探究画的意境之时，耳边响起了一声轻唤。 “不秋。” 虚虚掩着的阳台门被打开，怀昱站在门边笑着看向他。 “回来啦。” 月光披在他的身上，似仙袍加身的仙人，如瀑的长发落于肩上，面容殊绝笑容浅淡，给人一种下一秒就要消失的虚幻感。 仙人踏月而来，带着月夜的清凉。 门被关上了。 沈不秋觉得今天的怀昱神情有些不太对，虽然笑容依旧温和，但周身萦绕的却是一种淡淡的悲伤，连眼尾都泛着一层薄红。 “发生了什么事吗？”沈不秋问道。 怀昱已经收敛了周身的感伤，如今笑容温和朝沈不秋走了过来。 “今日无事。” 怀昱又补充了一句，“就是微信里加了一些人。” 沈不秋皱眉，“加了哪些人？” 怀昱将今天的早上事情经过告诉了沈不秋，并且还把朋友圈的事情也一并告知了。 沈不秋听完直言：“不用那么麻烦，删了就是。” “以前没有打过交道的人，日后也不会有往来。不用替我顾虑。” 说着看向怀昱，对方神态认真，面容含笑，正认真倾听他说话。 见沈不秋不说话了反倒直直看着他，怀昱轻语：“怎么了？” 四目相对之时沈不秋陷入那潭眸中深水之中，听这话忍不住喉头哽咽，声音顿时哑了个调。 “没事，你……不需要相亲。” 说完看向桌上的手机，想着怀昱用微信不怎么熟练。 “我来帮你删。” 怀昱听罢顺从地拿过手机递给沈不秋。 沈不秋点开微信，正准备把那些不相干的人给删了。 就见原本只有他一人的聊天页面上面挤满了各种成熟稳重的头像，昵称大多是四字成语。 只有最上面一个人的头像昵称与其他人格格不入。 头像是一只白色的q版小兔子，昵称叫【兔兔】 并且显示有未读消息。 沈不秋心头猛跳，有些不安。 他点了进去。 满满当当的聊天记录，对方可爱的表情包层出不穷。 对方聊天非常热情，怀昱回得也很认真，几乎是做到了句句有回应。 最新的两条未读消息是—— 【兔兔】：昱哥哥，今晚月色很美呢 【兔兔】：风也温柔呀~ 沈不秋猛地抬头看向怀昱，仿佛被丈夫背叛的妻子般质问，语气愠怒中掺杂着他自己都没发觉的幽怨。 “殿下，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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