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阿玛念其自幼在宁寿宫长大对皇太后也是感恩情深故而特准其留下。
在寂静的深夜中车轮在石板路上的滚动发出的声响格外洪亮。我将带着彻骨寒意的玉手轻覆在胤禟环过我腰间停留在腹前的手背上,轻声述着,“皇阿玛为念甜寻了门亲事,太常寺卿赵立昇之子赵世扬。听闻赵公子文武双全难得的人才。”我明显感觉到他在我腹前轻覆的手骤然握成拳,我知道他显然对此亲事并不属意。他是当朝九皇子,他的嫡女就算指婚给亲王之后都是高贵有余何况区区一个汉军旗正三品文职之子。我尽量平静着情绪淡然的向他道出我内心的真实,“并非皇阿玛偏颇,这是我的意思。胤禟,我们半生斡旋在权力的纷争中,你忍心要念甜同我们一样饱受这权力斗争带来的苦难吗?赵公子文武双全,日后定有一官半爵。况他父亲又为礼乐祭祀之事,既是富足又是清闲。一生安宁,何乐不为?”
胤禟握紧的拳头随着我的倾诉逐渐松了力度,只是将环过我腰间的手臂收的更紧,许久不发一言。
我明白他何尝不是在心底挣扎这一决定。他盼着女儿有朝一日诰命加身,女婿朝中也是满洲贵胄同他共守这朝堂中的权贵。可是他也明白,我不愿女儿重蹈覆辙的顾虑,一面权一面情反向撕扯使得他摇摆不定。
“胤禟,你和八哥他们已是权倾半个朝野,我阿玛他们也是极力在支持你们。我从不过问政事,但唯此请你放手对女儿的制衡,让她一生富贵清宁是我最大的期盼。”我含着泪略有哽咽的向我的丈夫低声请求着,他是站在权力这座山峰上拥有远大志向的皇子而我只是一个恨不得将心挖出来愿意为女儿付出一切的母亲。
“澜儿,我答应你不会干涉念甜的亲事。这半生已是让你反复饱尝这委屈无奈之苦,我怎么忍心还要让你后半生在惦念女儿安好中度过。”胤禟将唇贴在我的额前,用着无尽悲鸣的声音向我坦诚他对念甜亲事的最终决定同时也向我宣告着他对日后更加激进的欲望,因为他说:“澜儿,待我位极人臣,我要把这半生附加在你身上的苦痛全部用这世间最华美最崇高的富贵权势补偿。”
眼眶中极力包裹的泪珠终是随着他话音落下的那瞬滴落,我并非是怀着激动感恩的心情流泪,而是心疼我的丈夫倾尽半生时光驾着权力的战车奔波至今仍不顿悟反而更加痴迷。而我作为他的妻子不忍亲手撕碎他过于膨胀的梦想只能选择沉默和祈求上天看在我们半生艰辛的份上留给我们夫妻后半生的安宁可享。
十二月十五日,皇阿玛在宁寿宫中为皇阿奶奠酒致祭。未念祭文就已落泪哀悼,直至祭文读毕仍是抽泣不止。整篇祭文中令我印象深刻的便是皇阿玛那句:当此之时,只有孝敬朕之人,并无爱恤朕之人。这是作为人子最悲痛却有无能为力的真实哀叹,失去母亲就意味着彻底与关心爱护相别离,这世间对自己再好之人也敌不过母亲对孩子体恤关爱。思及此,念起我从未谋面的额娘更是泪如雨下。
康熙五十七年的家宴,是我从七岁踏入这紫禁城中至今参与最为冷清的一次家宴。因皇阿奶仙逝,出了正月才要葬入孝陵故而整个乾清宫内也是弥漫着一种哀伤悲凉的情愫。皇阿玛本就应废太子之事心力交瘁脚肿而不能行,现又逢皇阿奶之薨更是遭受打击,身体越发不如从前,就连家宴上也是简单的道了几句对皇阿奶的哀思便早早退场。
可是正当我沉溺于对皇阿玛的惦念之时我却从我丈夫眼中扑捉到一丝庆幸,不,应该是因皇阿玛身体的虚弱而得到的一丝喜悦之情。我立刻阖上双目,不想我丈夫如此丑陋的令人感到心寒的愉悦神情继续用我瞳眸记录下来。我何尝愿意自欺欺人来维护我丈夫在我心目中犹如谪仙的美好,可我在为人妻的同时我不能忘却我也一个尊敬爱护皇阿玛的女儿。
康熙五十七年二月,皇阿奶正式启灵运于孝陵入葬。
念甜,我的女儿。她第一次越过我们夫妻二人直接奔向乾清宫,用着长年在宁寿宫皇太后跟前承欢所累积下来的淡定与胆识向皇阿玛请命要在孝陵为皇太后守孝三年。
我看着女儿随着启灵的队列越行越远直至彻底在视线中泯灭,我不知是该庆幸她作为一个高贵的皇室成员用着最高雅的姿态向世人展现着忠孝二字还是再一次陷入被女儿抛弃的悲哀中。我唯一确定的是她那带着最后一丝稚气与纯真的迷人神采将由此行而彻底消失在以往的时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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