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宛来到含章殿时,司昱才刚下了早朝,大太监谢承在殿门外守着。 司昱虽不喜小宛,可因为半夜从芳乐殿跑出来的事,多少对小宛抱有歉意,便允诺入见。 小宛将别的婢女都撇在殿外,只带了采苓一人进去。 “臣妾给官家请安。”小宛虽低着头,眼睛却往上瞟,只管用幽怨的眼神瞥着司昱。 果然,司昱读懂了小宛的眼神,歉意也似乎更多,他于是做出一副关怀之态:“昨晚……昨晚是不是没睡好?眼圈都有些黑了。” 小宛见如此,便壮着胆子凑近司昱的书桌,还是以埋怨的语气回应:“睡着睡着,把那么个大个人都给睡丢了,能睡得好吗?” “朕半夜惊醒,忽然想起有件要紧事得办。你睡得熟,朕不太好叫醒,就只能不辞而别了。”司昱微微笑,虽是扯谎,态度并不敷衍。 此时,小宛已经站在了司昱的右侧边,能清楚看到书桌上的物件。 下一步,她应该做的事,就是转移司昱的注意力了。 小宛稍稍递眼色与采苓,又蹙眉长叹:“臣妾昨夜没睡好,也不止因为这个。” 采苓会意,便接了话:“淑媛是记挂着桃叶姑娘的病吧?” 司昱忙问:“桃叶病了?” 采苓道:“官家有所不知,天还没亮时,桃叶姑娘就有些额头发热,奴婢的妹妹一直照看着呢。” 司昱的注意力一下子完全倾注在采苓身上:“她是冻着了吗?有没有请太医去看?眼下如何了?” 小宛趁机微微俯身,自上而下逐一去看书桌上的一摞奏折,中间有两份奏折之间似乎夹了一个信封。 采苓不紧不慢地回答着司昱的话:“张淑媛早吩咐过请太医来瞧了,昨夜下了雪,她在外面站了大半夜,冻着也是难免的。不过,吃了太医开的药,没多久就退了烧,方才淑媛出门之前去看,她已经好些了。” 在采苓答话的时间里,小宛微微伸手,用指尖轻轻挑起压着信封的那份奏折,没看出信封上有字。 司昱对着采苓点点头:“昨夜太冷,想必冻得不轻,你们要多看顾她一些,好生养着。” “张淑媛一直把桃叶姑娘当亲姐姐看待,奴婢岂敢不用心?奴婢还特意留了一份太医开的药方呢!”采苓说着,从衣袖中取出一份药方。 司昱便招手:“拿来给朕瞧瞧。” 采苓专程从司昱的左前方呈上药方,司昱也就有些向左侧身,接了药方去看。 这个时候,司昱的视野已经完全扑捉不到小宛,小宛遂将奏折挑起得更高,试图将信封夹出来。 门外,谢承忽然来报:“官家,周婕妤求见。” 小宛没来得及把信封夹出来,她怕被谢承看到,忙松了手。 不等司昱宣召,周婕妤已经摇摇摆摆走进了含章殿。 司昱问:“你怎么来了?” “官家今早起身时要找的那条玉带,臣妾后来又找到了,就特特给您送来了。”周婕妤就像没看到小宛一样,直接跨过小宛,走到司昱身边,将玉带拿了出来。 小宛识趣地后退了一步,她听得出,周婕妤这句话里暗含着一件事:司昱在昨晚半夜离开芳乐殿之后,去住了周婕妤的仙华殿。 司昱望着玉带,感到有些好笑:“不过一条玉带,用哪条束腰还不都一样?天寒地冻的,为此小事,也值得你跑一趟?” 小宛觉得,周婕妤或许原来并不曾计划送玉带,是因为听说了自己来此,才一定要送玉带吧? 周婕妤却表现出一副用心良苦的模样:“官家的每件「小事」,在臣妾眼里都是「大事」,多走几步算什么?哪里就冻坏了?” 司昱轻笑着,摇了摇头,收下玉带,又指着小宛对周婕妤说:“你与张淑媛也不常见面,去见一见吧!” 周婕妤连看也没看小宛一眼,脸上淡淡的:“昨儿还是张才人,今儿个就变成张淑媛了?一个公主府的丫鬟,入宫不过一年多的时间,就与臣妾平起平坐了,还真是了不得!” 小宛低着头,没敢吱声,她知道,自从皇后强行把桃叶从周婕妤手下接过来开始,周婕妤一定横竖都看自己不顺眼。 “玉娘!不许这么说!张淑媛昨日可救了朕一命的。”司昱轻轻推了周婕妤一下,并向周婕妤使了个眼色。 这本该是属于责备的言语,但由于司昱的动作和语气都太过于自然、亲切,就一点也不像责备了。 他们可真像一对老夫老妻! 周婕妤忍不住笑了,脸上更多了几分轻佻:“赶明儿,臣妾也找个丫鬟把官家推到水里,然后臣妾再跳水去救,以后便也是官家的救命恩人了!” 听了这样的话,小宛简直抬不起头来。 周婕妤长叹一声,又感慨:“只可惜……臣妾没有一个能那么忠心、又那么单纯的丫鬟……” 司昱听得闷闷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婕妤淡淡一笑:“臣妾跟官家讲个笑话罢了!” 「施恩」之举,成了周婕妤口中的一则笑话,小宛再也不想在这里站下去了:“官家和周婕妤慢慢聊,臣妾先行告退。” 司昱应允,小宛快步走出了含章殿,一走出殿门,她的眼泪就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她这一趟算是白来了,除了自取其辱,别的一无所获。 回到芳乐殿,小宛紧闭房门,独自在房中哭了许久,连午膳也不曾吃。 桃叶得知,想劝慰小宛一番,然而,她才刚到小宛房门外敲门,就被采薇给拉走了。 采薇低声耳语:“我猜她现在并不想见到你,你就别去给她添堵了。” “她到底是怎么了?”桃叶很疑惑。 采薇又低声告知:“听我姐姐说,你们那「施恩」之计,被周婕妤给戳破了,还是当着官家的面,讲成了一个笑话!还有官家半夜从张淑媛寝殿跑了的事,连底下的宫婢都跟着嘲笑,也被张淑媛听到了,她现在肯定觉得没脸露面了!” 桃叶轻轻一笑,想起了她在来到古代之前,遗留在现代的「女外卖员死在了男厕」那则新闻,她都死了还以「变态」之名当了网黑,被无数网友网暴,不也就那样吗? 她只求活着,才不要在乎别人怎么说呢! 桃叶于是无语地耸耸肩:“为这点子事就没脸见人了?我从小到大都是别人眼里的笑话,我也照样吃得香、睡得着!” 采薇朝桃叶吐了吐舌头,挖苦道:“有几个人能像你这么厚脸皮?” 两个人说笑几句,就把此事丢到了脑后,该干啥干啥! 小宛却在房中一直伤心到天黑。 日落之后,小宛的恐惧更多于伤心,她害怕陈济出现、害怕陈济质问,她不想跟采苓说话,也就不知道该跟谁倾诉心声了。 她深深怀疑,采苓所献上的「施恩」一计,也许根本就是陈济安排采苓做的,她可能老早就掉入了某个圈套…… 因为昨夜的无眠,让小宛特别困倦,即使是在忧心忡忡中,她也还是睡着了,而且睡得很沉很沉。 她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被册立为皇后,站在万众瞻仰的高台上,接受八方朝拜,说不得有多风光! 在梦中,所有昔日曾看不起她的人,都换了一副讨好的嘴脸;尤其是那个自幼苛待她的舅母,更像哈巴狗一样对她摇尾乞怜! 高台金光闪耀,让她一直看不清身边皇帝的面容,不知道那究竟是司昱还是陈济…… 她在梦中暗自得意,却不防忽有人推了她一把,使她自高台跌落,她连忙大声呼救,却在叫声中骤然惊醒,出了一身的汗! 此夜没有月亮,房中黑乎乎、静悄悄,可她身旁却冷不丁冒出一句问话:“做梦了吧?” 她听得出,那是陈济的声音,而且声音的源头就在枕边。 陈济居然就躺在她的身旁! “你……你怎么……”小宛警觉般坐起,再一次心砰砰直跳,赶紧摸了摸自己身上,衣服都还是穿得好好的。 陈济忍不住笑出声来。 小宛蜷缩到墙角,尽可能与陈济保持出一段距离,她忐忑不安,还不敢大声:“我……我没有拿到……” “我知道。”陈济走下床,点了灯,他做每件事的样子都那么随意,就像在自己的地盘。 小宛看清楚了陈济,他这次是男装,一袭黑衣,是蒙面人的装束。 陈济放好烛台,回身丢给小宛一个纸包。 纸包落在小宛膝盖前,她捡了起来:“这……这是什么?” “蒙汗药而已。” 小宛的心又咯噔了一下,她摇了摇头,双手也开始发抖:“不行……他……他是皇帝,我怎好下药?” “那你怎么就敢推他落水了呢?”陈济嗤嗤发笑。 小宛低下了头,看着手中纸包,眉头紧锁。 陈济冷笑:“你胆子太小了,在他清醒的时候,你不可能得手,唯有让他睡着,你才有机会成事。” 小宛捏着纸包,看了又看:“这真的只是蒙汗药?” 陈济点头,却又发笑:“不放心的话,你可以先试一试。” 小宛此刻的心情就像海上翻涌的波浪,一波、又一波,她盯着纸包,是那样纠结:“那封信……应该是对你、对他都很重要的东西吧?就算我拿到手,等他药效过了、醒了,发现这么要紧的东西丢了,势必头一个就怀疑到我身上!到时候……他会放过我吗?” “这东西是个秘密,他就算发现丢了,也不敢大张旗鼓地找,只能悄悄跟你要。到时候……我自有办法善后。”陈济凑近小宛,抛来一个眉眼。 小宛心里乱糟糟的,她不太信任陈济的「善后」,似陈济如今这般来无影、去无踪的能耐,一旦东西到手,多半就溜之大吉了,到时候扛责任的恐怕只有她自己吧? 她幻想着可能的后果,越想越害怕,难免就有了打退堂鼓的念头。 小宛深吸一口气,下床踢上鞋,走到陈济身边,双手奉上纸包,壮着胆子说:“我……我不想做了……你……你找别人做吧!” “嗯?”陈济一愣:“你确定?” 小宛鼓起勇气,点点头。 “你知道中途罢手的后果吗?”陈济露出了阴冷的笑容,声音低沉。 小宛很迷茫,摇了摇头。 陈济似笑非笑,面色越来越阴阳怪气:“我有很多死士,他们都对我绝对忠心,知道为什么吗?” 小宛又摇了摇头。 “因为,混江湖的人都懂得一个道理:一旦知道了一些不该知道的事,就只能成为两种人,一种是自己人,另一种就是……死人!” 小宛被最后那两个字吓得心惊肉跳,连呼吸都有那么点费力。 陈济将纸包向小宛推回,也距她更近了一步,微微一笑:“如果你现在出局,那我只能将你灭口。” 小宛顿时没有了气力,靠着床边,双臂直直垂下,一只手还紧紧攥着纸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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