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循急步上前扶着,“阁主,您不是下月才……”
“没事。”裴修抬手摁住他伸过来的手,“我来看看老马。”
裴修从昨日就惦记着老马,如果不是身体不允许,早该过来。
“是我无能,拿他没有办法。”吴循叹气道,“他一心求死,我不敢对他用重刑,可圣上那边又催得急,倘若我审不出来,圣上必定怀疑白夜司与老马合谋。”
“我试试吧。”裴修说,“如果不行,你明日就把他交给圣上处置,态度要坚决一点,还要多一些审讯的痕迹。”
吴循胸口一滞,堵得喘不上气,他方才虽然说不想给兄弟收尸,可更不想老马落在别人手里。
裴修一路进到水牢,咳嗽声惊动了等死的马睿。他浑身一僵,猛地抬起头来,“阁,阁主……”
裴修站在方才吴循站过的位置,黑色的身影倒映在水里,隐隐带着压迫感。
可开口声音轻缓,说出的话直往人心里最柔软的地方钻,“老马,有什么东西已经超过你的生命,还有你的母亲了么?”
一天一夜油盐不进的马睿,眼泪瞬间就被逼出了眼眶。
“你不想说我能理解,这样的抉择对谁来说都很艰难,哪怕你昨天做出了选择,心里也一样还是矛盾的是么?”
马睿别过头去,他不怕酷刑,可畏惧眼中的眼泪,它是咸的,杀得眼睛疼。
裴修有些累,盘腿坐下,看着老马说:“可有些步子迈出去了就收不回来了,你放弃了你自己还有你的母亲,她老人家注定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后半辈子无依无靠,孤独终老,而你今日的坚持注定会给自己的兄弟带来麻烦,至于你的选择,在你失败之后,他就注定失败,如果你认为这些牺牲都值得,你可以不开口,我直接给你个痛快。”
马睿的头缓缓转回来,胸口起伏着,好似心在挣扎。
裴修不逼他,自顾说:“朝堂中想杀秦王世子的人不做他想,即便没有你的口供,圣上也会认定是太子,你之所以帮太子,无非是知道圣上更喜欢秦王,加上秦王有子嗣,太子很可能会因此失去继承权,所以你帮太子去杀秦王子嗣,如果秦王没有儿子,那么无论他多么优秀,圣上也不太可能改立他。”
他说一段歇片刻,“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身为白夜司的人去帮太子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圣上会认为玄月阁已经选择了下一任继承者。当今圣上一心自立自强,最痛恨质疑他的人,玄月阁在他还壮年的时候就已经不再看好他,这等于掀了他的逆鳞。”
“以玄月阁的实力,完全有能力扶持太子提前上位,你站在圣上的立场想一下,你会怎么做?一个对自己有威胁的太子,不论他是不是有子嗣,不论圣上喜欢他还是喜欢秦王,他都注定完蛋。”
水下不时传来铁链声,马睿的呼吸逐渐急促,不知道是水下闷久了,还是他的心已经开始动摇。
此时,身在世安院的太子也终于想明白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姑祖母,那现在怎么办?”太子被大长公主活活骂醒,整个人六神无主,完全不知道如何弥补。
大长公主恨不能撬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到底塞了多少草,做事情前不考虑后果,出了问题还一点主意也没有。
“怎么办,没法儿办,白夜司我插不上手,把你审出来是迟早的事,你不如多想想怎么善后,怎么降低你父皇对你的失望。”
太子更慌了,一脑子的浆糊晃来晃去,哪里还能思考半分。“可是姑祖母,明明是秦王先杀了我的儿子,父皇再偏心也得一视同仁吧?这事我是欠妥了,可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秦王杀你儿子不假,可他露出马脚了吗,你有确凿的证据去跟你父皇揭发这件事吗?”大长公主到底不能不管他,耐着性子说,“到时候告发不成,你反受其罪,为今之计只有一条半路,一条是你雇佣的那个人将这件事担下,另外半条是你想办法找出秦王杀你儿子的罪证,那种一击致命的罪证,之所以是半条,因为它不是上策,这件事你只要承认了,圣上对你的态度都不会好。”
“那,那……他可能将此事担下吗?”太子觉得这明明是一条死路,谁会这么蠢啊!
大长公主揉着额头叹气,“那就要看你挑了个什么人了,是图财还是图前程,还是单纯不看好秦王。”
翌日一早,吴循将马睿带到了圣上面前。
圣上刚下早朝,被那一班只会叽叽喳喳的大臣闹得头疼,没什么耐心地扫了一眼马睿,“他交代了吗?”
吴循将口供呈上,“圣上请过目。”
圣上快速扫了一遍,凌厉的视线扫过马睿的头,“你自己的主意?你要杀秦王世子?”
马睿跪在地上磕了个头,他身上挂着铁链,动起来发出沉重的碰撞声,“回圣上,是属下自作主张,无人指使!”
圣上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你倒是说说看为什么。”
“因为属下不想秦王上位。”马睿逐字逐句说,“属下身为白夜司的人,从没打算干预朝局,也没有站在那一方的想法,可我有幸在圣上身边当差,目睹了一些人间疾苦,认为秦王并不是个仁君,可偏偏圣上对他青睐有加,上次秦王贩卖私盐那样大的罪过,您却只是将他禁足,这样的惩处不是责罚,是纵容!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有了这个念头。”
圣上倒是有些印象,那日似乎是这个人在身边当值。
“八月十五那日,我得知秦王世子与王妃去了东郊,认为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于是只身前去刺杀,秦王只有一个儿子,只要他死了,秦王就没有继承皇位的资格。”
圣上冷笑,“所以你认为,太子比秦王有资格是吗?”
马睿道:“属下不敢妄言谁更有资格,只是个人愚见,太子为圣上亲立的储君,纵然他有万般不足,也不应该被一个狼子野心毫无仁德的人顶替。”
圣上抓着供状的手狠狠拍在龙椅上,“狼子野心?朕只看出你有狼子野心!”
马睿的头埋在地上,承受着圣怒,坚定而悲苍道:“属下犯下滔天大罪甘愿领罚,但属下对圣上对社稷从未有二心,苍天可表,属下敢拿家中老母起誓!”
这话悲壮有力,直击人心,生生打消了圣上心里的大半疑虑。
可他还是不能完全相信,白夜司,或者说玄月阁没有参与此事。马睿就像一个风向标,他属意太子,证明玄月阁里不止他一个人有这样的倾向,否则他就算是不想让秦王上位,也总要考虑一下玄月阁的立场,他应该知道,刺杀不管成功与否,玄月阁都难逃干系。
还有太子,圣上一想起那废物儿子就来气,刺杀秦王世子,这完全是他能干出来的事,那马睿真的不是受他指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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