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陈三爷设的一个局。 陈三爷深谙江湖套路,杀人容易,诛心最难,要让对方彻底臣服,必须在心理上将其击溃。 天津卫的混混,举世闻名,从清末到民国,若问混混哪家强,天津混子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 上海滩的黑帮厉害不,来到天津,也绕着走,尽量不招惹这群人。 别的黑帮斗狠,都是杀对方的人,天津的混混不一样,干自己人,自己干自己,先给自己胸口划一刀:“服了吗?” 对方不服,再给自己大腿上扎一刀:“服吗?” 对方还不服,不服是吧,一刀把自己手指头剁下来了:“服不服?” 对方顶不住了,点点头:服了。接下来就是谈判。 十八街曾出现过这样一幕,两个帮派斗狠,路中间架起一口大油锅,热油沸腾,双方的人排着队往里跳,跳前都喊一句话:“家里老的小的就交给兄弟们了!” 直到一方服软了,不跳了,而后谈判,划分势力范围。 这种做派谁受得了啊,不等对方动手,先把自己干残废了,你还有什么狠招可使? 自残是天津混子最大的特色,属狗皮膏药的,沾上你就撕下不来,直到你心服口服,赔一大笔钱。 陈三爷太了解这些人了,肥牛四兄弟虽然不是什么大混子,但绝不会轻易低头,所以,攻心,才是上策。 夜幕降临,肥牛带着三兄弟来到凤鸣楼。 这是一家着名妓院,跑船走镖的商旅经常光顾,紧挨着马场,一河相隔就是洋场。 灯红酒绿,不夜之天。 四人气势汹汹闯入妓院,这才发现不知道该找谁,他们根本不晓得陈三爷的名字,只得问老鸨:“姐姐,我来……找一个小白脸,有棱有角的,大概这么高!” 老鸨笑道:“哟,是牛爷啊,好久不来了,咱这儿都是姑娘,没有相公,牛爷改胃口了?” 肥牛气得翻白眼:“我不是来喝花酒的!我找一个人!是个小白脸,他欠我钱!” “哟,牛爷别这么大脾气嘛,您看我这儿人来人往,四楼五厅七十二房,客人中倒是有不少小白脸,不知您要找的这位姓甚名谁?” “我不知道!”牛爷晃了晃大脑瓜子。 “那我就没办法了,总不能把所有客人都喊出来吧?” 此刻,二楼一个人凭栏而望,正是陈三爷:“四位!我在这儿!二楼八房——‘怡红院’!” 四人推开老鸨,冲了上去。 屋内,红烛摇摇,纱帐飘飘,桌上一壶酒,四碟菜,四个酒杯。 陈三爷一笑:“请坐!” 肥牛怒道:“坐嘛呀?把钱还给我们!否则,今天你走不出去!” 陈三爷嘿嘿一笑:“不怕我的飞刀啊?” “有种你就弄死我!”肥牛不屑地说,“弄不死我,我就弄死你!” 陈三爷逐一将酒杯斟满:“是个男人,你就坐下来聊!急赤白脸,没点沉稳意思,你们算什么佛爷?” 四人面面相觑,肥牛拉过凳子一屁股坐下:“坐就坐!” 铁蛋、云鹏、棍儿也纷纷落座,眼珠子猩红,怒视陈三爷。 陈三爷微微一笑:“还没请教几位名号?我刚才听老鸨喊牛爷,哪位是牛爷?” 肥牛一拍胸口:“我!绰号肥牛,道上的人都叫我牛爷!” 陈三爷点点头,又转向其他三位:“您几位怎么称呼?” “铁蛋!” “云鹏!” “棍儿!” 三人趾高气昂地回答。 铁蛋和云鹏这两个名字好理解,但“棍儿”这个名字,陈三爷都没听明白:“哪个棍儿?是棍子的棍吗?” 棍儿说:“对!烧火棍的棍!” 陈三爷差点笑出来:“不知这名字有何来由?” “没来由!我奶奶给起的!图个平庸吉利!” 陈三爷赞道:“好名字!简单明了!” 肥牛插嘴道:“别废话了!你小子什么号啊?” 陈三爷一笑:“你们可以叫我水爷!” “哪个水?”四人一同惊呼。 陈三爷一愣:“就是哗哗的那个水啊,海河里的水!” 陈三爷之所以自称“水爷”,是因为他的真名叫“陈若水”。 肥牛一皱眉:“你姓水啊?” 陈三爷笑道:“姓什么不重要,以后叫我水爷就行。” 肥牛脑袋一晃:“你别太张狂!你才多大啊?猪鼻子插大葱,你装什么象(相)?” “溥仪三岁即位,你不照样得喊皇帝?这玩意跟年龄大小没关系,萝卜不大,长在了背(辈)上!”陈三爷笑着说。 肥牛冷冷一笑:“我不想跟你废话了,把钱还给我们!” 陈三爷举起酒杯:“来,干了这杯酒,同在江湖走!”从曹县土匪窝里学的口号,如今用上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就是喝杯酒,喝完,我把钱还给你们!”说罢,陈三爷一饮而尽。 四人相互看了看,踌躇不定。 陈三爷把酒杯翻过来,一亮杯底儿,道:“怎么,你们怕有毒?我都喝干了,你们还怕什么?” 四人拿起酒杯,一仰脖喝光。 瞬间四人眼前朦胧起来,棍儿先迷糊的,伸手摸了摸空气:“大哥,我怎么有点晕呢?” 铁蛋也飘了:“我也看不清东西了。” 云鹏大叫:“不好,下了药!”喊完,咣当一下,倒在了地上。 肥牛使劲眨眨眼,指着陈三爷:“你他妈的……”噗通一声,趴在了桌下。 陈三爷推门走了出去,站在走廊里喊龟公:“兄弟,可以让姑娘们进来了!” 龟公高声唱诺:“好嘞,爷!” 不一会儿,一群花枝招展的窑姐奔了进来:“哟——都喝成这样了?还能做事吗?” 陈三爷笑道:“你们就坐在他们身上,把他们摇醒,谁先摇醒,我重重有赏!” 窑姐们七嘴八舌,挥着手绢:“这叫什么事啊!我又不是他奶妈,还得催他起床?” 陈三爷把十几枚大洋拍在了桌上:“谁先摇醒,大洋就是谁的!” 姑娘们扑了上去,坐在四人身上:“爷,快醒醒!快醒醒!” 只有一个姑娘没动,含情脉脉地看着陈三爷:“爷,你好英俊啊。” 陈三爷所料不及:“你快去摇啊,不想挣钱啊?” 姑娘莞尔一笑:“我想摇你,免费。” 陈三爷一愣:“骂我?我可不是‘拆白党’!” 姑娘上前一步,将手指放在陈三爷嘴角:“嘘——人家只是中意你。” 陈三爷不想和她调情,将她的手拿开:“既然你不想多挣钱,我也不逼你。你就陪着我一起看,看看她们什么时候把这四个人叫醒。” “爷,你不想抱抱我吗?”说着,姑娘挺了挺胸脯,一颤一颤的。 陈三爷是为了做局,不得已来这种地方,他师父“大流马”早就告诫过他:男人行走江湖,第一管住嘴,第二管住裆,话多没份量,裆松丢性命。烟柳巷,去不得,花柳病,没得治,一旦染了,皇帝也得死,同治爷就是这么殡天的。 窑姐靓丽,那是皮囊,皮囊之下,无比肮脏。 陈三爷跟着“大流马”走江湖,什么江湖门道他都懂,天津卫的混混天不怕、地不怕,一茬又一茬,但他们有个死穴,那就是万万不能钻女人的裤裆,尤其不能钻窑姐的裤裆,一旦钻了,就会沾上阴气、晦气,同行就会疏远他,他在街上就混不下去了。 这种规矩不知从何而来,但大大小小的混子都很在意。 陈三爷正是知道了这个猫腻,才在凤鸣楼布下此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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