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酒保从吧台慢慢走了出来,给琰与陆远二人比了个手势,随即用手拨开侧门的一道小帘,示意二人随他进来。 不消那酒保说,陆远也明白这是酒馆的内场之类的地方了。 陆远弓着腰随着那酒保探进一张脑袋,内场的环境却相对外部小了很多,也更加暗。馆内多是圆桌,一丛一丛的人聚在一块,身上都明晃晃地别着利器与枪支。 那些家伙肆无忌惮地在座位上畅饮着,丝毫不在意外场是否会有官兵注意到。 陆远思忖着,金沙市场仍然保留着这样的灰色地带,酒馆一定没少给上面的人好处,两个场子隔着这么近,却还能心照不宣地保持当做没看见的默契。 酒保带着琰与陆远走到了一旁的角落里,在阴影中,酒保暗暗地用手指一桌一桌地向琰介绍着这里的每个人。 首先是最靠外场,也是最大的一桌。 酒保压低着声音说道:“除了帮派,商会这样的团体,沙漠里还有这样一行人——雇佣兵。今天来的是影月佣兵团,过两日它们就要从金沙离开,去往三号前哨站了。这一队人自备载具,用的也都是先进的二手军用装备。爆能枪,离子切割刀,脉冲炸弹,全副武装。不过他们只接大活,也不会一直跟着你,报价也很高。应该符合不了你们的需求。” “多少钱?”陆远还是忍不住打听道。 酒保伸出手掌,比出四个手指。 “四万克朗,买三天。” 陆远看向那一桌雇佣兵团,共计不过十一人,三天四万克朗,这些人每个人一天的费用就在一千多,接近陆远以前五个人三个月的开销。 看到陆远惊讶的表情,酒保解释道:“果然是新来的不懂。你嫌贵可有很多人抢着要。雇佣兵就是给你们卖命的。说白了,钱到位,什么都干,三天内,杀人放火打家劫舍都可以。很多商队做大生意,要经过很长一段无人的沙漠,作为保镖,雇佣兵是很好的选择。相反,有些帮派掌握商队的行踪,也会雇佣这些人去半途抢了他们。” 琰却在此时摇了摇头,说道:“我们确实不需要这样的帮手,我们要的是能长期合作的,而不是临时的打手。” 酒保知会地点了点头,随即又指向靠近墙壁的另一桌,说道:“那一队,是附近的小帮派,没有自己的地界,没有很大的靠山。人数也就二十来号,平时靠着帮人要债砸场子过活。装备一般,只有领头的带只枪,只要有钱,谁都可以归了收编了去。要价一万。” 陆远又朝那方向看去,那小桌子坐着站着挤满一群穿着皮夹的粗人,他们飚着脏话,已经有几个喽啰烂醉般躺在了地上。 陆远皱了皱眉说:“感觉这些人,带走了也没什么用琰,我们人那么少,带回去反而被他们占了怎么办?” 实际上陆远也知道琰带的只有三百克朗,远远不够花的。一万克朗卖了车上的废品也不够用的。 琰点点头也说道:“要是他们忠的是财,那我们反而成他们的肥肉了。” 听罢,酒保又把手指向了内场的一小桌,那里零星坐着四五号穿着衬衣的汉子。 “那一桌,是最近刚从矿洞里下来不想干的。几个人都是工友,没什么装备,没什么背景,也没什么人要。最近在这里坐了一桌,酒钱都快付不起了,报价也很低。八百克朗就跟你们走。” 陆远又看去,那几号人有胖有瘦,却是一副干了几十年的工人模样,每一个都黢黑苍老,喝着闷酒大声抱怨着。 “不行啊,感觉怨气太重,又太老了。”陆远嘴上说着,心里想的却是能不能再便宜点。 琰也同意道:“还是要看上去放心一点的。” 酒保此刻却已经被问烦了,急不可耐地说道:“ 就这么几桌,多的也找不到了。小兄弟,不是我”说你们,又要便宜又要看着放心,这里还真没有。哪个不是为了钱来的,真有这种大佛怎么会进我们这种庙呢?这钱我就不退了,但是你们还是在别处找找吧。” “真的没有了吗?”琰的一本正经在此时显得相当不合时宜。 陆远忙出来赔笑打圆场,道:“别啊,再看看呗,那我们不挑了,便宜的就行。” “便宜的?害”酒保差点没笑出来,“小兄弟,你以为我们这里内场是白给他们开的呀?这里但凡能被收出去的,都是要收中介费的,最便宜的手续费也没低于两百克朗的。这还没算那些报价高的。” “这”陆远支支吾吾道,“真的没有更便宜的了吗?” 酒保瞟了两人一眼,拉长了声音,显得相当不屑。 “有是有——不过嘛,这种人我劝你们还是别收的比较好。” 琰听罢却来了兴致,“哦?带我们见见。” 酒保的瞳孔瞬间睁大了几分,又看到琰这写在脸上的算盘,心里不禁暗自嘲讽了一声:“贪便宜,也好,等会就知道后悔了。” “行吧,跟我来。” 酒保不耐烦地说着,示意两人往内场更深处走。 沿着墙壁走到石柱后,琰与陆远便看到了挤在房间最角落的那一个小桌,桌子的四条腿有一条已经因为高度磨损变得摇摇晃晃,旁边的三把椅子坐了一女两男,正拼着一杯水,两杯虫酿,又吵又叫。 女人的大嗓门在整张桌子里完全压过了另外两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然后,我就把那个土炸弹塞进了那混蛋的屁股里。你猜怎么着,那狗娘养的奸商骗我,给我卖的哑炮,我捂着耳朵看着那表——那个表也是坏的,妈的!然后我就自己嘴巴里倒计时啊。10,9,8,7,63!两!2!1!愣是没炸,气的我从五十米外又跑了回去,一脚踹在他那烂屁股上,好死不死,踢在了那炸弹上,疼的我脚现在还肿!”说着,那女人把腿提起来,指了指自己没穿鞋的脚尖,摆出一副很痛的样子,“接着我回去那家店找那奸商理论。结果他居然说,炸弹要点着才能炸开!妈的,我要是能点火还要炸弹干嘛,我直接把它屁股烧了不就得了!” 那女人面前左边的男人声音却又低又闷,显得相当懦弱,“炸弹会炸的威力更大。” “我要你教?”女人暴起,抄起地上脱下的鞋就要往他脸上拍,“你以为我没文化是不是?” “你就是。”女人斜对面右边的男人却用尖锐的嗓音呛道。 “臭瘸子,还我酒钱!”女人又调转枪口,对着另一个男人威胁道。 听到此话,他立马闭上了嘴不做声了。 酒保带着了琰和陆远两人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桌的闹剧。 他小声解释道:“就剩这一桌了。” 陆远不禁对这个组合感到新奇,眼前的三人完全不像来找工的样子,甚至可以说看不出一点能被人赏识的素养。要说之前那几个矿工至少有力气能干活,这一队三个人,每一个都感觉像是街上的溜子,更别说还有一个稀奇的暴躁女人。 酒保依次偷偷指向三人,对着琰与陆远介绍着。 “靠着墙坐着的那个女人,曾经是隔壁街红狐帮的成员,但是她已经被组织踢出去了。据说当初组织老大看她是个女人,二十岁不到,长得也水灵,想纳进去当个小养着。结果这女的不从,硬是要当干部去砸别人家场子。当家的不许,她就抄家伙把他手底下的小弟都打了一顿,红狐帮老大想让人绑了他把她强了,也不知她怎么提前听到的,连夜逃了出去。这女人疯疯癫癫,经常在巷子里和混混动手打架,帮派成员也一概不管,看到不顺眼的就打,红狐帮也找过她麻烦,都被她揍了回去。她名声在这块很响,所有人都觉得她脑子有病,身上也多半沾点毛病,没有组织敢收她。” 陆远听着酒保的话,侧着眼偷偷打量过去,细看之下,那女孩的确相当年轻,和他们似乎差不多岁数,却早已是一副颠婆样子,光着两只脚很不雅观地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拎着鞋子随着自己的口吐芬芳猛猛抽打着桌面,对着右边的男人指指点点,霸道无比。她个子不高,身体比清江要结实一点,穿着个短裤短袖,胡乱地把自己棕色的头发扎成一个小包,长圆的脸夸张地随着自己的话做着各种表情,身后随意地丢着自己的遮阳斗篷。 “那女人对面左边那个男人,是之前集市里的一个金工,干了十多年,看着精壮但相当老实,附近混混经常收他的保护费,这几个月铺子坚持不下去倒闭了,据说家里能卖的都卖了,还是流落街头。最后给这女人捡到,带到这喝了两杯,之后就一直跟着她。” 陆远看向那个男人,只见对方一身子腱子肉暴露在白色的布衫下,脸上的表情却在女人的嘴上攻势下显得委屈又无助,他的头已经秃了,脑袋确是滑稽的上窄下宽,天灵盖突兀地冒尖出来。 “最右边那个老的,瘸了一条腿,据说是集团军炸矿的时候,飞来的石头把他腿压断了。从此啥活干不了,在街上要饭,有一天喝醉了,遇到了那女人,两人就互相在街上好一阵对骂。最后不了了之,莫名其妙带来这一起喝酒了。这老头天天不得志的样子,嘴上功夫也不输她,但是奈何兜里没钱,三个人喝的酒钱都是女人垫付的。每次要吵起来都会因为喝了对方的酒理亏所以闭嘴。” 那蓬头的男人确实左腿安了个木头假肢,额头上也长了两条皱纹,矮小瘦削的身子颓然地坐在椅子上,那小眼睛只是低着,不理会那女人的叫声,自顾自喝着酒。 “这三人在这坐了快一周了,天天来,每次来只点两杯酒一杯水。要不是看他们还能付钱,早被我们赶走了,这样的货色给狗都不要,也不知道他们出来干嘛的。” 琰听罢,却只是说:“多少钱?” “他们?”酒保确信自己的耳朵没有听错,随即轻蔑地冷笑道“二百零五克朗。” “二百块是中介费,五块是他们的雇佣费。” “我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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