锲子
“咳咳——”
秋风萧瑟,京城城南,一座破败的小院里,隐约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满脸愁容的老仆匆匆地从外面回来,推门而入,“姨娘——”
病床上的阮明湘闻声看了过来,“怎么样?”声音嘶哑,眼中有一道亮光。
孱弱的身段,配上如纸的脸色,让人心生怜惜,由此可见纵然病容枯槁,也依然能看出阮明湘这位姨太太五官优越。
“舅老爷不在家,老奴这次也并未见到舅老爷,舅奶奶见了奴,拿了十两银子给奴,说是给您看病的。”
“多少?”阮明湘的声音满是不可置信。
老仆慢慢地从袖中拿出银子,有些不忍地道,“十两。”
阮明湘压住上涌的怒意,追问道,“那峰儿的事呢?”心却不断地往下沉。
“舅奶奶说了,峰少爷有爹有娘有长辈,也轮不到他们操心啊。还说姑奶奶提的这要求太为难他们了。”
拒绝了,他果然拒绝了。阮明湘怔怔的,她想不通为什么。当初到京城时就剩下他们兄妹俩了,是他说要相互扶持的,亲人之间,能帮的要尽量帮的。这些年,她做到了。但凡她六哥阮明诚所求,她能做的,都给他做了。
这些年她从来没有求过她这六哥什么,没想到她第一次向他开口,也是临终意愿,竟被他无情地拒绝了。
为什么?阮明湘喃喃地道。
“舅奶奶最后还说……”老仆迟疑地道。
“还说了什么?”
“如果姨奶奶不幸早逝,峰少爷他们无法接过去教养,但愿意每个月给二两银子养育峰少爷,直至他成年,让姨奶奶放心。”
闻言,阮明湘心中一痛,呵呵,二两银子?他家的大丫环的月例都不止这个数了吧?侮辱谁呢。
“当初二侄子阮启刚说得没错,六哥,你真是个白眼狠。”
老仆不忍,“姨奶奶,这只是舅奶奶的意思,或许舅老爷并不知情,等晚点老奴再去一趟……”
她话还没说完,只见床上的姨奶奶冲她无力地罢罢手,她也识趣地住了嘴。
到了这个时候了,阮明湘不愿再自欺欺人,夫妻一体,她不信她六哥会不知道她六嫂的所作所为,甚至很有可能她六嫂今日所为就是她六哥所授意。
“爹娘你们错了,我也错了,我们都错了。”病床上,两行泪水从她眼尾滑落。他们阮家举全家之力,最终只养出了六哥这条没有良心的白眼狼啊!思及下场凄凉的家人,她痛哭失声。
她们此番对话并不避人耳目,加上老仆心中气愤,并不很想维护他们那位舅老爷的脸面。没多久,院中伺候的丫环们都知道了这事。
“姨奶奶真可怜,病得那么重,舅老爷只拿十两银子打发她。”
“为什么这么说啊,十两银子也不少了吧。”说话的是新丫环,新丫环是农村来的,没见过世面,只觉得给十两银子看病好多了。
“那是你不知道,舅老爷考科举求官那会,姨奶奶给出去了多少银子!这十两银子于姨奶奶而言,和打发叫花子差不多!”
要知道姨奶奶刚进门那几年,可是很得宠的,且她擅经营,过她手的银子不计其数。这么多的银子都被姨奶奶拿去资助舅老爷这位唯一出息的兄弟去了。
“可怜的姨奶奶,她这是被当成了打秋风的穷亲戚了吧。”
“这还不算啥,听说当年咱们这位姨奶奶是有良人的,都准备谈婚论嫁了,为了让舅老爷顺利走上仕途才忍痛悔婚转而给咱们老爷做小的。”
问题是,姨奶奶帮了她兄弟那么多,这次病重,显然是活不长了,临死之前想将三岁的峰少爷托孤于娘家兄弟,他们老爷也是默许了的,却没想到舅老爷那边拒绝了。
“听你这么一说,这舅老爷还挺没良心的。”
“没良心,但人家混得好啊。这年头啊,好人不长命。”
阮明湘的卧房半开着窗,丫环们的言论声也隐约传了进来,她的泪再一次流下,岂止这些啊,现在回想起来,为了供她六哥阮明诚读书,她的几个哥嫂,她的父母,哪一个不是被敲骨吸髓,然后下场惨淡的?
以往她听不得半点污蔑她兄弟的言论的,但她现在整个人无动于衷,半点不像往日着急地约束丫环的言行,反正丢脸的又不是她,她干嘛要替她六哥遮掩?
她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三岁的儿子,她死之前至少要替他安排一条出路才好。
唯一的亲人明显靠不住了,她儿子该怎么办呢?
她等了两日,还是没等来她的兄弟。她最终一咬牙,取出珍藏的匣子。这匣子里有三万两,本来是她替她六哥筹措,供他打点仕途所用的。她本想着,等他答应她托孤的请求,这笔银子便会随她儿子一道送到她六哥手中,可惜人心易变。
最终她只能拖着病体,拿着匣子,抱起儿子,跪在林家主母房前。
等阮明湘再次有意识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回到了十五岁那年,此时的她还在黔溪老家,家人俱全,她六哥还只是小秀才,一切的灾厄尚未降临,她也尚未被六哥忽悠给人做小……
一切都还来得及挽救,一时间,她喜极而泣。
阮老太推门进来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小闺女坐在床上抹泪,当下便急道,“怎地哭了?可是身子不舒服?”
阮明湘抓住她探向她额头的大手,目不转睛地看着头发半白却依然神采奕奕的母亲,“娘,我没事了,别担心。”
“真的没有不舒服?”
阮明湘摇头。
“没有不舒服就好,怎么这样看着为娘?”
“娘好看。”
“贫嘴!”阮老太笑道,她只觉得是女儿生病了,才格外粘人。
“你先坐一会,娘在厨房熬了点大米粥,这就给你端来。”说着阮老太就风风火火地出门往厨房去了。
看着身手矫健的老娘,阮明湘吸了吸鼻子,在心中暗算说道,“真好。”
阮明湘正想躺下,不料脑子开始一抽一抽地疼,无数后世的记忆涌入脑海。
等抽疼过后,阮明湘一怔,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她原以为自己得到上天的眷顾,重来一世,不料自己竟是穿越的?这两世都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后世那一世倒还好,生平幸福,死亡也属于意外。可给人做小的那一世,也太惨了吧?
还有,那为什么上一世她至死都没有觉醒后世的这段记忆?阮明湘自己琢磨着原因,她该不会是老天爷的亲闺女吧?然后上一世死得太蠢太惨烈,老天爷都看不下去,让她倒带重来的同时,又把后世的记忆塞吧塞吧还给了她?
算了,不管了。她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保护好家人,改变他们阮家所有人的命运。多出的记忆也没有坏处,相反后世的记忆对她来说还是很有用的,而另一份记忆能给她示警,警惕一些人一些事。都挺好的。
她娘出去没多久,门外传来一阵哭闹声。
“娘,求求你给我一点银子吧。梨花一直高热不退,我想将她送到镇上找回春堂的大夫看看。”杨招娣哭泣着请求。
阮老太一听就不悦,银子可是她的命根子,过两天小儿子就从书院回来了,这银子是给他准备的,还不晓得够不够呢。
阮老太拉长个脸走到门口,“周老头开的药还有两副没吃呢,吃完兴许就好了。”谁家孩子生病都是这么处理的,就这丫头片子哪那么金贵!
“娘,梨花病得太厉害了,周叔的药也不管用啊。”
周老头只是村里的赤脚大夫,只会治点头疼脑热,女儿这次是真凶险了,面红耳赤,头顶都快冒烟了,她看着都害怕。
“一会我再拿一床被子给她捂一捂,你再去煎一副药给她灌下去,要是再不好,明天再送到镇上去。”
杨招娣急道,“娘,梨花这情况耽误不得啊。隔壁林嫂子说了再不治疗她有可能变成傻子的。”情急之下,她还扑通一声跪下了,“娘,求您了。”
阮老太瞬间拉长了脸,“这是干什么?逼我?”
杨招娣只会哭。
阮老太耸拉着眼皮道,“别吵也别闹!你小妹正病着,吵着她,仔细你的皮!”
而此时阮老太口中提及的阮明湘已经下了床,拖着生病的身体慢慢挪到了门口。因为她知道,她娘把银子看得比命根子还重,如果她不开口,她四嫂绝无可能从她娘手中拿到给孩子看病的银子。
其实他们阮家后来分崩离析,下场惨淡,主要的根源在她六哥阮明诚,另外一个原因就是阮家老两口的偏心。不过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六哥。阮家所有人,包括她,都是她六哥要出人头地往上爬的资粮。
在古代,要培养一个读书人是非常不容易的,可以说是掏空家底都不为过。阮家往上三代,都无甚资产。所以说,培养阮明诚,几乎是耗费了整个阮家的心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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