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田弘树,在这之前,安室透只了解他是辛多拉董事长收养的天才。经由枡山瞳此时进一步介绍,他才知道那孩子最近已经做出了一个小小的成就——d
a追踪系统。这个程序可以让人通过检测d
a,追溯自己的祖先,建立家族树。
“他在试验的时候,为了有趣,就把能采集到的信息都输入了,有公司里不少人的d
a,也有辛多拉董事长的那些藏品,他想着,也许可以靠着那些名人遗留的物品上残存的基因信息,有朝一日确认他们的亲缘后代……”
“谁知,真的有一组基因联系上了,辛多拉公司的董事长托马斯,他的d
a,与开膛手杰克一把短剑上的血迹对应,那把剑,是开膛手杰克犯下最后一案时使用的……”
“他是最后一案受害者的后代?”安室透道。
“不,如果是那样,弘树不会受到生命威胁。”少女极力抑制着情绪,她抽噎了一声,“有、有一种说法,是开膛手杰克之所以选择杀害街头的流莺,刻意破坏她们的腹部,根源是出于……”
“对母亲的憎恨。”朗内尔明白了。
安室透也反应过来,他皱了皱眉,“你是说,开膛手杰克最后一案的事实是‘弑母’,托马斯辛多拉是开膛手杰克的后代?”
“嗯。”少女紧紧咬牙,“像是天方夜谭,对吧,让一个时代饱受恐惧的恶魔,竟然是顶级精英企业家的祖先。”
菲茨杰拉德的小说里,曾经有过这样的情节。女主角黛西的丈夫作为名门之后,轻蔑地告诉男主盖茨比——我们不一样,有些东西与生俱来,根植在骨子和血统里。
就是这个。
[血统]。
一旦这条消息爆出,托马斯辛多拉的事业无疑会毁于一旦。他是个本性冷酷不怕沾血的利己主义者,知道这件事的弘树,会有什么结局不难想象。
“那孩子就是因为这个受到了威胁?”
“是。”
两个男人沉吟了一阵。
安室透先开口了:“抱歉我要说接下来这句话……玛克,任务已经差不多完成了,如果再有什么变动,无异于横生枝节。”
瞟见少女因此变得惨白的脸色,他放缓了语调:“别这样,小公主,会显得我是唯一的坏人。”
他的重心落到另一瓶酒身上。
“还是说,玛克你有什么别的办法?”
朗内尔没给他眼神,而是拿出一条手帕递给少女。
那男孩真是可怜,是日裔,也许可以申请想办法把他带回国保护起来?有这样非凡的才能,应该不难吧。
在心底飞速盘算着,安室透表面维持着事不关己的姿态。
少女会迸发同情不奇怪,她还有着或许可以称之为[正义]的天真。但是玛克呢?
来吧,让我看看,你会为她做到什么程度?
她是否是你的弱点?
“不。”
黑发男人道,语气平铺直叙。鉴于枡山瞳一直没有动作,他干脆又拿回那条手帕,慢条斯理地为她擦拭脸上的泪花。
“我不会做什么。”朗内尔说,“你该知道的吧。”
他的一举一动轻柔而关切,吐出的字眼残酷宣告着事实。
“波本是对的。”
“任务永远是第一位。如果你想挥洒多余的同情和帮助,别指望我。”
被提及的安室透苦笑了一下。
黑暗中的花是无法盛开的。
他想。
眼前的一幕有种残忍的美感。
他一时没法判断这代表了什么,概因玛克这句话,既可以说是无情的拒绝,又可以说是好心的有关生存法则的告诫。
朗内尔将用过的手帕丢进一旁的垃圾桶,把住轮椅将少女送出门。
等他又回到这间屋子后,安室透递给他一杯新的白兰地。
“孩子话,别介意。”
——这和朋友交换新手育儿经验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扮演玛克的枡山瞳差点出戏。
她稳了稳心神,按照计划给对方打预防针。
“波本,有可能的话,我想欠你一个人情。”
安室透吃了一惊。
什么意思?如果是刚才那件事的话,他不是已经拒绝了女孩吗?
“我很乐意。”情报人员没忘记自己八面玲珑的准则,不如说,这样更好。有弱点意味着可以攫取更多的消息。
“再怎么能干,那就是个孩子而已。辛多拉不至于因此和组织作对。”他笑道,“再说了,也许会进入那位先生的眼也说不定,他不是向来欣赏天才吗?”
他们与辛多拉的交易中处于上位,先保下那个孩子再说。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出乎他的意料,朗内尔摇了摇头。
“我不会让渡组织的利益去如那丫头的愿。”
“那你打算怎么做?”
“……你会知道的。”男人顿了顿,他从铜制冰桶里夹了几块冰丢进酒中,凝视着杯壁上结出的水珠。
“在任务完成的前提下,希望你能给她尝试的机会。”
少女回到自己的卧室,颤颤巍巍缩在床边的男孩闻声抬起头。
他水润的眸子里泛着微小的代表希望的涟漪,在看到少女只身回来后,那涟漪化为了死寂。
没有大人。
在弘树的想法里,没有成人的出手,作为孩子的他们是做不了什么的。
他无法阻挡同学的霸凌,老师的训斥,父亲的离开,母亲的去世……如今,他也无法阻挡自己的死亡。
他很聪明,聪明到能看出养父在得知自己发现真相后眼神中的凶狠,他感知到了潜在的危机,才会惶惶地趁着夜色来到枡山瞳这里,忐忑地向她求助。
“别担心。”
眼睛红红的少女朝他展出一个笑。
“我有别的办法。”
“……嗯。”男孩假装相信了,“我知道。”
“还有,姐姐也不必着急,我接下来还有一个大工程要做呢。辛多拉先生不会随便放弃我的。”
他努力让自己听上去欢快而令人放心。
“再说了,他也不一定就是要……是我胡思乱想了。”
“放心吧。”
一只纤细的手落在他的头顶,和养父的大手不同,也和记忆里母亲温暖的手不同,这是一只略显冰冷的手,洁白脆弱。
“大部分时候,我总能让人得偿所愿。”
不知是否是错觉,这话隐约有笑意隐藏其中。
这晚,弘树在缓缓的阅读声中入睡。
枡山瞳难得拿起了圣经。这是她手边唯一一本读物,除了教辅书之外。
“……wereyouasvewhe
youwerecalleddo
&39;tletittroubleyou”
“althoughifyougai
yourfreedo,do”
(你是作奴隶蒙召的吗?不要因此忧虑。
若能以自由,就求自由更好。)
日本国内。
下午四点,坚村忠彬正在茶水间为自己倒咖啡。他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目前就职于一家中型的软件公司,是开发部的部长。
公司供应的咖啡粉品质一般,尝了一口,比起香气,更多是烘焙透出的苦。坚村忠彬没有很在意,尽管他偏爱酸度高一些,有着水果风味的手冲咖啡……就像几年前,妻子爱子会为他准备的那种。
夏日,妻子会把咖啡包放在纯净水里一整夜,早上从冰箱拿出来,和便当一起递给他,那样的咖啡细腻爽滑又解暑。
冬天,则是放在保温杯里,配上热腾腾的牛奶,能缓解一整日的辛劳。
这样的日子,在妻子带着改姓的儿子出国后,就不再有了。
就像她在家务生活上体现的细致一般,对儿子的教育上,泽田爱子同样要强。也许是身为爸爸的自己是程序员的关系,弘树从小就体现出对电子产品的兴趣。那孩子,也确实很有天赋。
可是这样的天赋,不被这个国家的体制接纳。
妻子哭着对他说,我们换个地方生活吧。
坚村忠彬不能接受。
他是家中独子,父母怎么办?已经起步的事业怎么办?人脉、经验……更别提妻子想的不是换个城市,而是干脆换个国家生活。
他拒绝了,于是她和孩子离开了他。
生活啊。
他在心中低叹,不忘拿出手机查看有没有新的工作通知。毕竟喝咖啡不要紧,错过上司的讯息就糟了。
在屏幕亮起的一秒,一条通知从上方弹出。
[记得你的儿子吗?]
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犯罪。
但是存在在逃人员。曾经有个犯下杀人罪的前警察,靠着自己额外优秀的野外生存技术,在各个州之间流窜,直到心脏病突发带走了他的生命。
也有搜查人员的失误,导致证据不被采信的情况,比如震惊全美的辛普森案——“全世界都看到了他的罪行,但法律没有。”
还有ldcase,冷案,熬过追溯期一切清零。关于追溯期设置的意义,有种说法是漫长的时光不仅湮灭了证据,长时间的逃避带来的痛苦,同样可以算作对犯罪者的惩罚。
即使在技术日益发达的今天,美国暴力犯罪破案率依旧在60左右浮动。
[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坚村忠彬自认技术不错,年轻时他也有过一段白帽子的时光,作为正面的黑客公布了许多平台的系统漏洞,提醒对方及时填补。
可是他无论如何也追踪不到这条信息的来源,更别提更深一层的信息。对方很了解自己的生平,最重要的是,还提及了弘树的现况。
在他打出上面一行字之后。
新的消息传来。
[为了你的孩子,你愿意做到什么程度?]
托马斯辛多拉近日可谓流年不利。作为老牌it公司,辛多拉目前发展进入了一个尴尬的瓶颈期,他试图通过开拓海外市场加强实力,不惜铤而走险,结局却不如人意。
这些还是小事。
泽田弘树,他收养的日本孤儿,本来成长得好好的,也通过程序开发证明了自己的才华。谁知,也正是这个程序,将他的名誉推入了悬崖边。
开膛手杰克的后代。
多么可怕的事实。
这对公司品牌的影响是致命的。
辛多拉向游戏行业进军的企划才进行了一半。
谁愿意为自己孩子购买的快乐商品背后,是犯下累累血案者的后人?
在世界观的天平上,生命永远是有着更多分量的那一方。
想到这里,他的胸口泛起抑制不住的焦灼。
再等等。
还不是现在。
那孩子的天赋,值得他冒更大的风险。
跨时代的壮举,人工智能,能将他送上这个世界的真正王座。
为此,暂时和那个组织周旋也没什么。
“合作愉快。”
上帝保佑,这是最后一次和这两个粗鲁的男人的会谈了。
商讨已至尾声,托马斯辛多拉起身欲和安室透握手,后者脸上浮现出犹豫之情。
老者非常不满,他按捺情绪,又瞪了一眼旁边的陪同者,公关部长琼斯自从那日之后,简直被吓破了胆,时不时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废物。
“……老、老板!”
琼斯本来在低头翻阅手机,忽然抬头对上了老板的眼睛,显得额外惶恐。
“抱歉。”辛多拉对合作方点点头,没好气地对着下属低声道,“什么?”
“从早上起,我们的股价就不太正常……”
“你在说什么?”
老人干脆夺过手机。
“已经跌了百分之十,还在继续……”
不对劲。
近日整体环境没什么风波,公司也运营正常,不应该啊。
“实在抱歉。”出于商海多年浮沉的经验,辛多拉朝另两人致歉,“我想我需要处理下这个。”
“了解。”安室透善解人意地答应了,朗内尔也没多说什么,就在二人起身的时候,公关部长发出一声惊呼。
“是因为这个!不,不会的……他们为什么会知道……”
“一家名不见经传的资本管理公司称,对辛多拉公司持强烈做空立场。消息起初没引起大家的注意,直到越来越多的人点开这份40页的报告。它指责辛多拉虚报自己的收入,上层有挪用资金嫌疑,以及客户信息造假。”
下午收盘时,安室透查看了辛多拉最新股价,已经下跌了65。
“被成功做空了。”他和朗内尔交换意见,“这样下去的话,退市、资不抵债然后破产也很有可能。”
黑发男人不置可否。
安室透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辛多拉的股价崩盘毫无预兆。不过,他心里倒也不至于十分着急。毕竟组织的合作方突然冒出问题,几乎可以算作好事。其次,托马斯辛多拉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很乐意看他被扼住命脉。
倒是玛克也不着急就奇怪了,说白了,这是他主导的任务。
“如果辛多拉向组织求助的话,我们要插手吗?”
安室透试探着问道。
“当然。”朗内尔道。
这么好心?
“你确定?”安室透说。
“直接收购也算帮忙,不是吗?”
不是扶助,而是整个吞下吗?
不难理解,不如说根据二人了然于心的组织作风,这样的选择才算正常。
算了,好歹这个行为从某种程度上讲,竟然还挺合法……至少不是靠什么敲诈勒索,而是中规中矩地爆出公司财务欺诈在先……
“那要让枡山集团出手承接……”
不对。
尚未出口的话被咽了回去。
这种手段,这种途径,这样的时机。
一件事,巧合太多就不是巧合。
“不会吧。”
这一刻,安室透的难以置信有百分之八十是真实的情绪。
“是她?”
“我说过了,她有那么点商业天赋。”
男人嘴角稍稍扬起。
“……今年,我们再次进行了人事调整,聘请了新的首席财务官,非常欢迎莫顿先生加入辛多拉公司…”
辛多拉董事长捉弄人一样丢出来的委托,一个占据他们注意力的幌子。
他们甚至不肯多花点心思搞个像模像样的机密录音,而是直接把对外记者发布会的现场记录拷贝了一份。
平平无奇的动态,普通的人事调动。
【更换首席财务官?】
【以往历史新闻搜寻:首席财务官已更换四次】
【相关讯息展开搜寻:审计师更换历史/更换两次以上】
【检测、推论:财报数字经过调整】
【结论:财务欺诈可能性上升】
世上没有绝对无用的讯息。
“这不是很好吗?”黑发男人笑了,“无论是芯片还是算法,有形资产或无形资产,现在都归我们了。”
“既然这样,你一开始……”震惊之余,安室透还有疑问。
“为什么一开始不这么做吗?”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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