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夏川……”
“夏川结花。”
亮堂堂的教室里,坐满了肆意嘲笑的学生。对于这个新来的转校生,他们都不是很待见。在国小五年级这个年龄段的人,都过分从外表看待一个事物的美丽与否,越是光鲜亮丽的,他们就越是觉得好看、讨喜。
显然。
这个站在讲台上穿得脏兮兮的小女生,并不是个讨喜的存在。
“她背的是什么啊,是书包吗?”
“破破烂烂的,她的父母不会是捡垃圾的吧?”
……
夏川结花捏紧袖口,十分紧张。
最终还是老师打断了学生们的议论,“好了,大家都不要吵了。夏川同学,你就坐在第三排那个空位上吧。”
“噢……好。”
她刚要走过去,一道嫌弃的声音就迫使她停下脚步
“老师!我才不要跟她坐邻座!”
“她父母是捡垃圾的,身上肯定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如果坐在我旁边,我怎么可能集中注意力学习。”
说话的,是名眉头紧蹙的男生。
夏川结花胆怯地垂下头,不敢再动。
说话的男生是班里排名第一的学霸,老师也不想耽误他学习,便想给结花安排别的座位,但无一例外全都遭到了邻座的拒绝。
老师开始觉得难办起来。
直到有个温柔的女生举起手,她眉眼弯弯
“老师,让她坐我旁边的位置吧。”
老师擦了擦额头的汗,十分感激这个向来乖巧听话的学生,“谢谢你,祈本同学。”
“没事。”
结花坐到座位上,掏出课本,以及表哥用剩下的涂满涂鸦的本子,如果用其他颜色的笔的话,还是可以当做课堂笔记使用的。
她满脸认真。
能再次来到教室上课,这个机会来之不易,她一定要努力学习。
只是被表哥打伤的右胳膊,迫使她写起字来很吃力,老师都将黑板上的内容擦掉了,她都才只写到一半……
下课。
结花很沮丧。
这时,她的桌子忽然被人敲了敲,同时,一个字迹工整的漂亮笔记本放在了她的课桌上。
结花抬头,就看到一张明媚的脸,她声音也如细雨般轻柔“没记错的话,你是夏川对吗?不仅是忧太的邻居,还是忧太的朋友。”
结花微愣住。
忧太……
她记起那个总是很温柔的男生来。
会在她落水后,帮她喊来远处的大人;
会在她饿肚子时,给她端来热粥;
会在她被赶到院门外时,朝她伸出手,邀请她去他家玩。
结花眨眨眼,“嗯,我是他的朋友。”
祈本里香笑盈盈的,“那就是了,我也是忧太的朋友哦,叫祈本里香。你如果遇到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祈本里香。
结花记起来,忧太跟她说过,他最好的朋友叫祈本里香。
原来就是她啊……
长得好漂亮,好温柔。
结花无意识看了眼自己的校服和书包,一时间,一股名叫‘失落’的情绪充斥她的内心。
怪不得祈本同学能成为忧太最好的朋友……
如果她也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话,是不是也可以成为忧太最好的朋友?不可能的吧,她怎么可能会变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舅妈没有给她买校服,她身上穿的是表姐穿旧的、丢失了红色蝴蝶结的校服,背着的书包还断掉了一根背带。
舅妈才不会给她换新的,而她现在也没有能力买新的。
结花的眼眸逐渐黯然,但很快,就在祈本里香牵住她手的瞬间重新亮起来几分。
里香笑起来很好看,像太阳一样温柔,“我们去隔壁班找忧太玩吧。”
结花愣愣的看着她。
一时间都忘记了回答,只知道点头。
乙骨忧太跟她们虽然在同一所学校,却是不同班级。
她和里香在c班。
忧太在b班。
每节课后,里香都会带她去隔壁班找忧太,然后一起去操场上玩。
祈本里香蓄着长发,眉眼温柔。即使还是十岁的年纪,但长相已经显出了绝色。最让结花羡慕和憧憬的是,即使在操场上跑着玩,她的裙子也依旧整洁。皮肤也不像她一样,有很多被同学和表哥表姐欺负留下来的青紫痕迹,而是细嫩的、如同白色的瓷碗。
在阳光下,她整个人都像被渡了层明净的光。
好像天使啊……
在一次体育课摔倒后,里香朝她伸出手。
看着那只干净的手,结花犹豫了下,才将自己脏兮兮的小手递过去。
里香一点也不嫌弃地牵住,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后,就带她去卫生间,用手帕给她清洗因为摔跤而变得脏兮兮的手和脸颊。
结花感觉很温暖。
里香,就跟忧太一样,温温柔柔的,会很细心地对待她。
她喜欢忧太,也喜欢里香。
她目光仰赖亲近,全然没注意里香把她的脸颊擦干净后,在细细的摩挲。半晌,里香轻轻捧起她的脸,将她的额发撩开,柔和的眸光注视着她的。
“结花。”
“其实你长得很好看哦,只是大家都没注意到而已。”
她长得好看吗?
可除了里香和忧太外,那些同学不都在说她是丑八怪吗?尽管她蛮勤快洗澡的,也还是说她身上有奇怪的味道
结花眨巴了下眼睛,不太理解地与里香对视。
里香动作轻柔地替她将额发别到耳后,慢慢低头,贴近她,轻轻说了句“结花,你知道接吻是什么吗?”
“接吻?”
“嗯,很好玩的一件事哦。”
“有多好玩?”
“我陪你试一次,你就知道了。”
结花向来信任里香,一点也没思考,就同意了。
里香捂住她的眼睛。
黑暗中,感官放大。温软的触碰落在她的唇上,很香,很轻,这样保持了一会,湿润的舌尖就探出,轻轻舔了她的下唇一下。
结花感觉痒,所以往后缩了下,躲开。
里香也没有不高兴,她始终笑盈盈的,“怎么样,好玩吗?”
不太好玩
但结花不想扫兴,所以点头,“好玩。”
“那我们以后经常玩这个游戏吧,好不好?”
“……好。”
那次午后,里香就经常牵着结花,躲在安静没人发现的角落里,进行秘密游戏。还拿出一枚戒指和一只非常漂亮的耳环,问她想要哪个。
结花犹豫,最后选了耳环。
里香笑得比往常更开心了,对她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接受了的话,结花以后就是属于里香的了,我们要一直在一起哦。”
一直在一起……
结花看着阳光明媚的里香,忽然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里香不会欺负她,不会嫌弃她。她还能从里香那里得到能让肚子变得饱饱的蛋糕和饼干。最重要的是,里香是忧太最好的朋友,如果一直跟里香在一起的话,也就是说,她也会一直跟忧太在一起。
所以她郑重点头,“好。”
里香牵住她的手,笑容灿烂,“那这枚戒指就给忧太好啦。”
可“一直在一起”的承诺并未实现,在此不久,里香就遭遇了车祸。
里香去世后,周遭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就连忧太都变了一副模样,从原本的温柔阳光,变得胆小怯懦。
一旦有人靠近他,他就很紧张。
这副表现使得高年级的人开始以欺负他为乐。
但尽管被欺负得满身淤青,比起疼痛和憎恶霸凌者,他更像是紧张着某些存在。等那些霸凌者安然无恙离开,他才会松口气。
没多久,他就转学了,还从家里独自搬出去住,跟结花之间的距离,也在他的刻意之下逐渐拉远。
至于那只漂亮的耳环。
在表姐学会爱美的时候,就被抢走了,再也没还回来。
从国小到初中这段时间,是结花最难熬的。
没有忧太,没有里香。
只有她一个人。
她知道,如果惹怒了表哥表姐,被撵到院子外面一整晚,不会再有人收留她了。
她知道,如果干了错事,被罚饿肚子,不会再有人给她东西吃了。
她知道,如果惹怒了同学,被推到水里,也不会再有人跑去喊大人来救她了。
……
所以在她进入初中,发现自己长得很漂亮,又无法下定决心毁了自己的脸时,她就决定了接下来的生存方式,向他们摆出驯顺的姿态,用楚楚可怜的语气说着祈求讨好的话。
在被他们触碰身体时,只要不是特别过分的地方,都尽量忍着。还要随时随地带着小刀,但一定不能胡乱使用,因为她的体术不好,如果割伤了对方没能成功逃脱,等待她的命运就会很糟糕。
被她们拉拽头发时,再疼也不哭出声,忍着眼泪小声夸她们、贬低自己。
直到她再次遇见忧太。
他在隔壁学校,因为将校霸推下了楼,而被议论纷纷,甚至连她所在的学校都有很多人讨论。
那天,她替代每天都急着回家的同学做值日,又要被拜托去打扫走廊。等她背着书包走出校门,天色已经快黑了。
她走在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里,除了她外,只有一个人还背着书包。
他走在前面,看起来是一副刚被欺负过的样子。
黑色的头发乱糟糟的,上面还淋着水,纯白的校衬沾了很多泥土,暴露出来的胳膊上遍布淤青。他低着头走路,一副畏缩、害怕周围的表现。
是忧太。
结花的目光下意识追随他。
这一刻,她发现自己更喜欢忧太了。一看到他,就想到被赶到院子外面挨冻时,他朝她伸出的手有多温暖;一看到他,就想到他递过来的饼干和粥有多好吃。
她好喜欢好喜欢这种温暖。
她用攒了很久的钱,买了支伤药膏,隔天放学后,一直跟在忧太身后。
他今天受伤的地方是额头。
她跟了很久,直到忧太忍不住停下来,回头看她。
他额头上的血还在往下流,从结花的角度,直感觉那鲜血将他的眼白都染了点红。
她靠近几步。
乙骨忧太却紧张地不断后退,“别、别过来。”
结花怀抱着伤药膏,有些不理解地歪头,“你是讨厌我吗?”明明里香去世之前,他们的关系虽然不是那么热切,但也还是不错的。
他张了张嘴,没说出来话。
所以结花尝试继续靠近,想要接近这像太阳一样温暖的存在。
忧太像是在害怕什么,就连眼睛都紧闭上了。
直到结花抓住他的手,将药膏塞进他的手心,他才惊讶地睁开眼。
结花摸了摸口袋,掏出一张干净的、属于里香的手帕,沾了点水,就开始给他擦脸上的血。
忧太全程都紧张地动弹不得。
直到结花冲他挥挥手要回家了,他才愣怔着抬起手,说了句‘再见’。
这次事情过后,结花就经常跟忧太放学一起走。他们在各自的学校里,都属于容易被欺负的类型。
每次放学,在废弃公园的滑梯下面,他们就互相分享那只药膏。
忧太不止一次跟她说
“里香喜欢你。”
“只有你能靠近。”
“你听到了吗?她在说,最喜欢忧太,最喜欢结花。”
结花听不见、看不见,但她会附和忧太。
每当得到她肯定的回答,忧太都会露出轻松的表情。等伤处理好,就跟她一起写作业,遇到不会的题目,会很有耐心地教她,然后再一起靠着滑梯墙壁睡觉,直到天色实在是太晚了,才回家。
因为知道她有很严重的胃病,还经常吃不饱饭。
所以忧太会贴心地给她准备便当。
因为知道她经期时候,痛得直不起来腰。
所以忧太会提前为她准备好止痛药物,帮她揉肚子。
她好喜欢这种相处,也越来越喜欢忧太。
他们的相处是秘密的。
对结花来说,也是无比心动和期待的。期待着放学,期待着视线周围只有忧太一个人。
他们会互相摸摸对方的伤口,给予安抚。慢慢地,抚摸性的安抚演变成拥抱。
忧太很清楚,她什么时候需要拥抱。在她轻轻揪住他腰部衣服的时候,在她嘴角往下撇的时候。
结花有时候也在想,忧太说的会不会是真的,里香真的还在。
当他们再次躲在废弃的滑梯下面拥抱、互相安抚时,他说了句干涩奇怪的话“里香在你身后,她也在抱你,还说,好喜欢好喜欢结花。”
她明明什么都没感觉到。
忧太抱她的力气也很轻。
但回去洗澡的时候,却看到腰上有一圈红色的印记。
结花逐渐对这件事好奇起来,再次蹲在滑梯下面的时候,结花学着忧太的样子,双手抱膝蹲着,侧头看他问“里香还在吗?”
忧太很肯定,“嗯。”
“她现在在什么位置?”
“她在你旁边,在摸你的头发。”
结花没感觉到,她朝忧太凑近一点,琉璃眸子微闪,“我们现在初三啦,跟以前比长高了不少,里香是不是也长高了?我们现在谁更高一点?”
“里香更高。”
说着,他用手指在沙地上画起画来。
结花有些没看懂他画的什么。
好在他画完之后,解释“这是里香。”
“里香?”
结花左右都从这幅画里瞧不出里香的任何影子,这明明是一只怪物,怎么可能是漂亮的里香。
但忧太却十分肯定。
还给她讲解
“这是里香的牙齿。”
“这是里香的手,很大,她担心弄伤你,所以每次都只用这根手指拥抱你。”
…
……
狗卷棘将结花抱回家,才发现她早就趴在他肩上睡着了。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十分可怜。
他将卧室门打开。
轻手轻脚地将她抱放到床上,正要起身离开。
他的脖子却被圈住。
结花眉头微拧,一副睡得很不安稳的表现。
狗卷棘不得不双手撑在结花身体两侧,保持着低脖子的姿势,打算等结花睡眠稳定下来,再将她的胳膊从脖间取下来。
这种姿势迫使他们的距离挨得很近,到了呼吸相缠的地步。
结花的呼吸浅浅的,好像一不留神,就会停住。他不得不小心、再小心地看护她,放在她身上的注意力也不得不增多、再增多。
他始终记得去镰仓出任务那次,不过十四个小时没在,她就哭得差点断气。
自那以后。
他就清楚了一件事。
他不能离开她太久,否则她会害怕。
狗卷棘感觉得到,一股‘被结花所需要的’的喜悦和满足正一阵强似一阵地在他内心汹涌着,他控制不住地伸出一只手,将结花黏在脸颊上的发丝拂开。
却不想这细微的触碰,引起了睡梦中结花的恐惧。
她非常惶悚不安地拧着眉,双肩拱起,脖子微缩。一副想要醒来,但又被梦境困住的表现,额头都冒出了冷汗。
狗卷棘有些慌,不敢再碰她,紫眸紧张地注视她,希望她的情绪能够尽快安稳下来。
但结花的冷汗还在往外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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