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老先生派人送来的药真有奇效,七米美美的睡了一觉之后,当第二天早上醒来时筋骨已经不那么疼痛了,骨折的地方也舒坦了不少。 七米被衮戈安排在寨子顶楼一处宽敞的卧室里,第二天醒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于是走下床摸索着来到窗边打开木质的里窗,几缕明亮的阳光从外窗缝隙里斜斜的钻进来泻在七米脚掌前的地毯上。七米等眼睛适应了光亮忍不住伸出双手去捧住这几缕温暖的阳光,感受它们在手掌上缠绵的温情。过了许久,他才推开外窗探出头四下张望。 七米住在土司府的顶层,视线非常好,眼前是几百个白色的藏房一层层重叠着向外延伸至寨子外高大的城墙边,白晃晃的一片有点刺眼。山寨里有不少各色的树,为山寨增色不少。越过城墙便是一大片宽阔平整的耕地,一直延伸到十里开外的山脚下。一条小河蜿蜒着从远处的山脚缓缓流经山寨。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七米惬意的闭上眼睛,恍惚中感觉又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 “七米,七米,快下来吃饭了。再不下来,我都要饿死了。”衮戈在院子里仰头招呼。 七米连忙穿好衣服匆匆下了楼。衮戈已经安排下人将洗漱的水准备好,笑嘻嘻地背着手在一旁候着。 喝过酥油茶,吃过酥油熬制的人参果和一碗糌粑面后,衮戈提议出去走走,七米爽快地答应了。 七米和衮戈骑着马信步由缰走出山寨西门。只见西门外不远处一棵高大的核桃树下几十人围在一起正在比试什么。他俩禁不住诱惑也想凑过去看热闹。衮戈将斗篷拉起来戴上,又将围巾提起来遮住大半边脸,七米则将斗篷披上,然后翻身下马各自牵着马走了过去。 走进一看,原来是周边二十几个寨子的头人们于昨天下午接到土司大人的飞鸽传书,今天一早出发,大都中午时分陆陆续续赶到洞波寨里准备参加晚上的宴会。因为离开席时间尚早,先到的几个头人相约到山寨外草坪里相聚,为了消遣有人提议进行射箭比赛。只见核桃树阴下端坐着十来个衣着讲究的头人,离他们两三丈远的地方竖着几个人头大小的箭靶。离箭靶十丈开外站着一排年轻的壮汉,个个劲装华服衣着考究,正弯弓搭箭跃跃欲试。 一轮射箭结束后,这些头人的儿子们,只有四人分别有七八箭射中靶子。参加第二轮比赛的几个壮汉都得意非凡,个个志在必得的样子。 看到他们的表现七米忍不住说了一句:“也不过如此。” 中间身着一身黑黄相间的藏袍长得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汉转过身瞪了七米一眼。 衮戈轻声告诉七米,那人叫纳染欧珠,是纳染寨的大公子。 第二轮比赛依然是每人射出十箭,看谁上的靶多。这一次纳染欧珠全力以赴居然射中十箭夺得第一。 纳染欧珠笑嘻嘻地走到几位头人跟前,在纳染头人赞许的神色里一躬身从白发苍苍的热岗头人手里接过一把做工精美的银刀,这可是几个头人凑钱买来的奖品。 纳染欧珠转过身大摇大摆地走到围观的人跟前,右手举起银刀,瞪着眼环顾四周大声道:“刚才射箭赢了兄弟山寨的几位少爷。各位有没有不服气的?小爷我今天放下身段跟在座的各位再比一场,如果有谁赢了,我把银刀双手奉上。” 围观的几十个人,都嬉闹着互相推搡,就是没有人敢应战。这时纳染欧珠把银刀一举指着七米道:“你小子,刚才好像不太服气哟。有没有胆子过来陪小爷玩玩。” 见七米犹豫的样子,他从腰间摸出钱袋继续道:“如果你赢了,小爷我再送你一袋银子。如果不敢应战,你小子最好回去把那张臭嘴缝上。” 七米在周围除了衮戈以外几乎所有人的哄笑中,轻轻的用双手把斗篷推至脑后,露出俊俏的脸庞,把手中的缰绳递给衮戈。衮戈着急地拉住七米的手,示意他别搭理纳染欧珠。七米轻轻推开衮戈,微笑着对衮戈说:“我知道你担心我的伤,不碍事。”目光坚定地朝场中走去。 纳染欧珠见七米被他用激将法激怒了,便邪笑着叉开双脚说道:“你小子现在跪地求饶还来得及,待会儿输给本少爷了,那可得从跨下穿过哦。” 七米双手在胸前一抱冷冷地道:“我可不敢占少爷你的便宜。赌注要下就下公平一点,谁输了就把输家的嘴缝上两针,你可敢赌?” 纳染欧珠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侧身对其他几个少爷说道:“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居然敢和本少爷讨价还价。” 纳染欧珠上前一步拍拍七米的肩膀说道:“好好好,本少爷答应下就是,请在座的各位作证。” 七米接过一旁几个少爷递来的弓箭,拉开试了试,挑选了一张自己满意的弓。回头对纳染欧珠说:“是不是把箭靶朝前移几丈?” “本少爷正有此意。”纳染欧珠吩咐下人把两个箭靶朝前移动了大概十丈左右。 在周围一片喝彩声中,纳染欧珠聚精会神射中了七箭。这么远的距离,这已经是他最好的成绩了。他得意地回头看了看在一旁的七米。 七米神定气闲的迎着他的目光嘴角微微上扬,朗声道:“该我上场了。”只见他忍着浑身的伤痛开弓射箭,连续射中七箭,也迎来了一阵阵喝彩。第七箭射出后,他故意停下来擦擦汗,也好让身体恢复一下体力,侧过身看了看纳染欧珠。 此时几步之外的纳染欧珠满脸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之前的狂傲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而之前在树下端坐的纳染寨头人则已经神色凝重地站起身。 场地上出奇的安静,几乎所有人都是屏住呼吸在等待七米射出第八箭。 七米稳稳地射出第八箭,纳染欧珠双手抱头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羞愧得都感觉抬不起头了。纳染寨头人几步走到儿子跟前,正准备俯身说点什么。 七米用眼光的余角看了看他们,在一片鸦雀无声中继续射出了第九箭。这一箭上靶赢来了经久不息的喝彩声。 纳染寨头人奇怪地打量着周围的人群,然后顺着众人的目光眼光落在远处的箭靶上。他惊奇地发现一枝黄色的箭羽正好射中七枝红色箭羽中间,八枝箭羽像一朵盛开的莲花。他知道中间黄色的正是七米的箭。 七米转过身和衮戈相视一笑,拉满弓将最后一支箭射向远处的林子。在人群的欢呼声中,纳染寨头人一手拉着耷拉着头的儿子,一手捧着哈达向七米走来。黑熊似的纳染欧珠跟在同样健壮的父亲身后手足无措憨憨地笑着,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纳染寨头人走到七米跟前,恭恭敬敬的双手献上哈达,并真诚地说道:“感谢少侠手下留情,从今往后您就是纳染寨尊贵的客人。”等七米躬身接过哈达,头人侧身拉过纳染欧珠,从怀里掏出一根哈达交给他。 纳染欧珠憨憨地一笑,躬身说道:“感谢兄弟手下留情,本少爷真心佩服,不仅佩服你的箭术,更佩服你的大度。”说完恭恭敬敬地双手献上哈达。 纳染寨头人此时已经解下佩刀,双手捧起递给七米,说道:“这把刀是老夫年轻时亲自锻造的,陪在身边也有二十多年,今天送给少侠,还请笑纳。” 见七米推辞,衮戈在一旁说道:“纳染寨铁匠可是远近十分闻名的啊,头人又是少有的锻造高手之一,这份礼你就收下吧。” 七米接过宝刀忍不住抽出一截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只见刀身在午后的阳光下映起一片雪白的光芒,刀锋透着一股清冷的寒气,他禁不住连声叫好。 收刀回鞘之后,七米躬身向纳染寨头人道谢。 头人朗声大笑,扶起七米和颜悦色地说道:“少侠验刀直接看刀身不看外面的宝物装饰,是懂刀之人。老夫这把宝刀名叫“弦月刀”,刀面如月光明亮,刀形如弦月圆润。宝物择人,可算是找对人了。少侠面生得很,请问如何称呼?” 衮戈不待七米开口说话,一边取下围巾摘下斗篷一边抢先说道:“您好大人,这是我朋友七米。” 纳染寨头人连忙躬身一拜道:“不知道少主在此,真是怠慢了。” 其他人看清是衮戈在此,都跑过来齐声向他行礼问好。 衮戈回过礼之后,翻身上马策马扬鞭向后山赶去。七米也骑上马随后追去,不一会儿俩人都消失在众人的目光中。 天黑时分,土司府前广场上已经生起几堆篝火。围着篝火里里外外有两圈人已经开始跳起了锅庄,四下里围观的村民少说也有两三千人。随着锅庄场上嘹亮的歌声响起,几百个舞者分两组跨同样的步伐、做同样的动作,唱不同的歌词;你方歇了我方上,轮番甩开双臂侧身拧腰大搓步跳起,挥动双袖载歌载舞,奔跑跳跃变化动作。围观的村民则在双方领舞师即兴填词斗嘴中笑得前仰后合。 锅庄场上几个壮汉一人一手提个酒罐、一手拿个木碗,在围观的人群和舞者间穿梭,盛情地邀请喜欢喝酒的男女老少喝青稞酒。 夜幕下,洞波寨宴会厅里灯火通明。大厅里侧高出两级台阶的平台居中坐床上铺着一张巨大的红褐色虎皮,那是土司的座位。坐床后一面墙都用黄色锦缎遮盖着。坐床两旁一左一右空着两处可供四人入座的席位。平台下归属洞波土司管辖的远近二十六个山寨的头人都已经在厚实的牛皮垫子上就坐。头人们的座次是按照头人岁数长幼排序的惯例安排的。白发苍苍的热岗头人坐在头人的首席,之后便是纳染寨头人。头人们身旁陪坐着各自的儿子或者兄弟。最后几个个座位上端坐着四个洞波寨的长老以及四个参与打虎的壮汉。洞波寨大少爷叶西郎嘉正忙着招呼各位头人,下人们忙碌着陆续摆上一道道晚宴的热食。 正当大家相互寒暄、轻声地议论的时候,几个衣着华丽的人出现在大厅门口。大家定睛一看,纷纷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好些头人眼里闪烁着激动的泪花。原来从大厅正门走进来的竟然是在床上躺了差不多两年的洞波土司,身后跟着和蔼可亲的名医唐五郎,英姿飒爽的衮戈和七米则佩着刀剑一左一右随后跟进。 头发花白的洞波土司穿一身紫红色长袍,背着手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看到大家惊讶的表情,爽朗地笑出声来说道:“怎么两年不见,老伙计们都不认识我了?”然后缓步走进来一一和两侧的头人们打招呼。 经过纳染寨头人跟前时,纳染欧珠朝七米吐了吐舌头,七米微笑着点点头算是回应。 洞波土司走到平台上时邀请唐五郎在左侧的席位上入座,邀请七米在右边的席位上落座,两个少爷在大家惊讶的表情中一左一右在陪坐席上坐下。 洞波土司站在台上举起银碗朗声道:“入座之前咱们先喝三杯青稞酒。第一杯感谢上天厚爱,山神护佑,使洞波寨无灾无祸一片祥和。”说完一仰头一饮而尽。 斟满第二碗,继续道:“俗话说:自古英雄出少年。这第二杯酒要敬洞波寨的英雄们。天降瑞物,百年难遇的锦纹白虎出现在我洞波山林里,是衮戈、七米两位少年英雄,以及尼玛、纳瓦两位长老和几位洞波寨的英雄们舍命相搏才抓住这难得的机会,把锦纹白虎永远留在我们洞波寨。” 说完把坐床后墙上盖着的黄色锦缎揭开一把拉下来,露出一张巨大的白虎皮。这张锦纹滚动、虎尾粗壮的白虎皮几乎占满了整面墙。洞波土司转过身来激动地举起酒碗大声说道:“荣光属于我们英雄的洞波寨。” 大家在发出一声声短暂的惊呼后,都举起手中的银碗高声欢呼。 洞波土司缓缓斟满第三碗酒,微笑着走到唐五郎身旁,恭恭敬敬地向老先生一鞠躬说道:“这第三杯酒要敬恩人唐老先生,这些年咱们洞波寨经唐老先生治好的病人不计其数,尤其是自老夫生病卧床后,老先生对我不离不弃悉心照料医治,才有老夫今天苦尽甘来重获新生的日子。这一杯是感谢恩人的酒。” 三碗酒喝完,洞波土司落座后说道:“今天各个山寨的头人都到了,因为老夫生病卧床,咱们也好久没有聚在一起议论事情了,但是今天的晚宴主题只有一个就是庆功,其他事情明日再议,大家今晚不醉不归。”说完又举起酒杯向大家致意。 酒喝至半酣,洞波土司起身示意大家安静片刻。此时,几个下人已经用托盘装着几样东西站至他身后。 土司清清喉咙,朗声道:“瑞物白虎来之不易,今天要论功行赏奖赏几位咱们洞波的英雄。从今天开始将此宴会厅、议事厅改名为白虎厅;并将这次捕获白虎的经过写成一个故事,抄写在虎皮之下墙面上,让所有洞波人都记得咱们这些勇士的名字和事迹。”大家都欢呼起来。 土司微笑着等大家安静下来之后将四个壮汉招呼到台上,送给他们一人一把上好的银刀,和一身绛红色的长袍。之后又邀请两位长老上来,送给他们一人一根精美的银腰带和一身白色的氆氇长袍。这几人,早上已经一人领取了一匹骏马,现在又得到奖赏,都开心得合不拢嘴。 土司等掌声停下来后,从盘子里拿起一个五寸见方的方形银盒,神色庄重的说道:“这二十六个盒子里各装着一颗虎牙和几截虎骨,我的病就是用这虎骨作为药引治好的。每一个头人都有一份,请妥善保管。” 头人们知道土司送的东西是千金难求的宝贝,都喜笑颜开纷纷排队上来领取致谢。 接着,土司轻描淡写的将分别装着四颗白虎獠牙的小银盒送给唐老先生、叶西郎嘉、衮戈尼玛和七米珍珠。 七米听唐老先生说过,白虎獠牙可是避邪驱毒的至宝,可遇而不可求。七米忍不住打开银盒看虎牙是怎么装饰的,可是他感到有一点点失望,因为这么好的宝贝,居然没有任何修饰,只是在牙根处开一处小孔,用一根结实的丝线穿过。随即转念一想才发现这样做的高明之处,普通人完全分辨不出这虎牙的珍贵,佩戴虎牙的人才会更加安全。 最后,土司牵着七米站到中央,朗声说道:“我还有一项重要的事情宣布,七米在这次猎虎行动中居功至伟,又和老夫颇有渊源,经征求他本人同意,老夫决定将七米收为义子。” 在经久不息的掌声和喝彩中,七米躬身致谢。他想到今天下午,当他和衮戈策马回来时,土司大人和唐老先生将他们俩叫到寝室里。土司大人仔细地瞧了七米好半天,又让七米解开脖子上的九眼珠,拿在手上翻看了一会儿。转身关切地问七米,还有什么随身物品。七米犹豫了一下,随即从怀里取出小猎刀,递给土司。 土司和唐老先生眼睛对视了一下,同时点了点头。原来这把猎刀就是几年前洞波土司和翁则大人切磋武艺时他送的。土司扶着七米的肩膀说道:“孩子,你可是雪域苍狼翁则大人的孩子?我和你父亲可是十分要好的朋友。” 唐老先生在一旁说道:“当我第一眼看到你时就觉得有点眼熟。今天再仔细一琢磨,就觉得你应该是故人的孩子,也难怪有这么好的根骨。” “老先生今天得到消息说,最近翁则大人和他的商队都失去了音讯,大家都在猜测是不是他们已经遇害了。孩子,告诉我们你经历的事情,好吗?”土司扶着七米的肩膀柔声说道。 七米泪眼模糊,一滴滴眼泪从脸庞上滑落下来。他边抹眼泪边简要的把半个月来经历的事情告诉了他们。 衮戈在一旁也陪着落泪。 土司静静地听完七米的讲述,侧身对衮戈说:“从今往后,叶西郎嘉和你多了一个兄弟。” 衮戈用力点了点头。 土司俯身擦掉七米脸上的泪珠,轻声问:“你可愿意和衮戈结为兄弟?” 七米一把抱住土司放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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