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行出两日,几人见北风呼啸天色渐晚便在一处山峦下搭起帐篷露营。奇怪的是等到半夜时分风静飘雪之时山顶上几群狼在山梁上时断时续嚎叫了整整一晚。一大群狼?是的,到后半夜的确是一大群,少说也有五六十只狼。 打了大半辈子猎的隆布也觉得十分不可思议,寻思着这么大一群狼在山峦上呼来唤去的似乎十分兴奋却又似乎担心着什么,时近时远干嚎了一夜却不肯下山袭扰一里左右自己营地旁拴着的几匹焦躁不安的马,然而却在天亮时分几人迷迷糊糊地相继起身钻出帐篷之时却莫名其妙的销声匿迹了。 等几人用过早餐慢悠悠地翻过眼前积着薄薄的一层雪的山梁钻出林子走进一大片开阔的河谷时,眼前惨不忍睹的一幕吓得座下的几匹马儿连连后退,骑马走在前面的宋清月和朱牡俩人见状也忍不住惊叫连连。 七米连忙打马上前,定睛一看原来这一片开阔的草地上远远近近横七竖八密密麻麻地躺着成千上万具形态各异的尸体,上百头灰褐色的狼穿梭其间正贪婪地啃食着尸体,成千上万的乌鸦欢叫着起起落落。此刻,人类的悲剧却成为了动物们狂欢的盛宴! 不远处几只狼正狠命地撕扯着一名士兵残缺的下肢。而那个头发花白一身褴褛的人咬着牙双手使劲拖着身子缓慢朝前,无助地挪移着身子试图躲开群狼的攻击。可奇怪的是,他见有人赶来却并不开口求助。那几匹狼见有人造访便丢下猎物,龇牙咧嘴地露出白森森的狼牙试探着朝几人逼近。 “畜生,给我纳命来。”隆布说罢抽出大刀用刀背在马屁股上用力一拍径直朝那几匹狼冲了过去。只见他劈头一刀就将带头的灰狼砍翻在地;紧接着一招横刀式又结果了一旁扑上来的另外一匹狼。七米也并不闲着,弯弓搭箭先后射穿了三匹企图逃跑的狼。这几只受伤的狼满地打滚惨叫连连,不一会儿功夫便都渐渐没了声音。群狼见来者不善,便识趣地朝山腰上跑去消失在灌木丛里。 隆布翻身下马扶起那个被群狼攻击的人。只见那人费力地坐起身子低头看了看下身所剩无几的皮肉抬起头对着几人凄惨地笑了笑摇摇头说道:“你们……来得真不是时候。” “是呀,如果再早些或许可以救你一命。”隆布说。 那壮汉五十出头,用颤抖着的手将搭在脸上的几缕花白的头发拨开,断断续续地说道:“不,我知道……这次……受伤是致命的,神仙也……救……救不了我……这是报应……”喘了一会儿气继续说道:“你们应该……应该让那些狼……吃掉我。”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七米不忍心看着那人继续受折磨,便问道:“需要本少爷送你一程吗?” 那壮汉感激地看了看七米继续说道:“我这一生……都没有见过……祖辈们……居住的……科尔沁大草原。这些年,跟着大汗……东征西伐烧杀抢掠无数……自知罪孽深重。今日,被狼吃掉……或许……就可以……可以追随……长生天……回到……”那壮汉双眼盯着灰白色的天空神色安详地躺在隆布的怀里死去。隆布一边口诵六字真言,一边用手掌轻轻抚合死者的双眼。 宋清月在一旁吐了一地,回转头咬咬牙说道:“若不是看着这元兵处境可怜,我一定会动手杀了他。”朱牡上前拍拍宋清月的肩膀轻声安慰着她。隆布则从行囊里翻找出几个泥陶制成的油灯,一溜儿排在一侧石板上用火折子小心点上,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无比虔诚地为战场上死去的魂灵祈祷。七米上前几步从草地上收集了一些积雪当成净水洒落到燃着的油灯上。心想就让这几盏油灯点亮这些可怜的魂灵通往天堂的路吧!祈愿下一个轮回中不再遭遇战争! 有个情况曾经让七米觉得十分奇怪,一路过来很少见到像成都那样自然条件优越却显得十分荒凉的地方,就连成都周边雅州和天全两处相对偏远的地方竟然都比成都繁华热闹,细问宋清月之后才了解到蜀中曾经历过长达几十年的战乱。宋清月告诉他,蒙古帝国在入主中原之时,发起了消灭南宋的战争,天府之国彻底沦为宋蒙双方的主要战场。蒙古人前后三次攻下成都,屠成都,焚眉山,蹂践邛、蜀、彭、汉、简、池、永康,而西川之人十丧七八,人口从南宋时期的一千多万锐减至不足一百万。残酷的屠杀和战乱,使得蜀中民无完居,人无定所,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民众——那些劫后余生一见官兵或一闻马嘶,出于本能常奔窜藏匿,成都几乎荒废最近二三十年方才逐步恢复了一些生气。 七米看着眼前血流满地尸横遍野的景象忍不住想,几十年过去,那些发动战争的人和曾经挥舞着战刀双手沾满鲜血的人或战死,或老死,均已不在人世,连这刚刚死去的老兵都未曾见过科尔沁大草原,这千百万人的血海深仇该找谁去报?若都像雪域上野蛮的康巴人一样,血亲仇杀几代人甚至十几代人来来回回没完没了,这世间不就硬生生成了地狱?而平日里慈悲善良的人们便都将变成嗜血的恶魔。 环顾四周,白雪覆盖的均是面色黝黑衣裳褴褛装备简陋的底层百姓,这血肉横飞的战场上又有几人是战争的发起者、争端的挑起者?或许一个都没有。 天道总轮回,善恶终有报。七米想眼下元朝气数将尽,各种利益趋势下四处战乱不断,新一轮大规模残酷的屠杀和战乱又将启动,这巨大的灾难不知道又会降临到哪些可怜的老百姓头上。而那些拙劣地打着“弥勒佛下凡”“明王出世”旗号被民众追捧的所谓豪杰们,给最底层的老百姓带来的是灾难还是福报?千百年来以各种名义发动的战争,给普通百姓带来的几乎只有死亡、贫苦、饥饿、仇恨、无奈……而这些无数的苦难十之八九均是基于一群群野心勃勃的人对于权利和利益无休止的争夺,却无关乎底层百姓的福祉。难怪时下总能听见齐东野人的曲: 峰峦如聚, 波涛如怒, 山河表里潼关路。 望西都, 意踌躇。 伤心秦汉经行处, 宫阙万间都做了土。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等隆布忙完,几人牵着马从眼前这一片死寂的战场快速穿过,都心照不宣地想赶紧离开这处被死亡笼罩令人感到伤心压抑的地方。 “这么多人在同一天死去,真不知道会有多少个家庭感到悲痛欲绝。”朱牡说。 “是呀,躺在这里的得是多少父母的孩子,多少妻子的丈夫,多少孩子的父亲。”隆布也感慨道。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名往。世间这名利二字不知害了多少人。看来唐门自创建以来悬壶济世不入仕途的门规不知躲过了多少争斗,真是高明之极。”宋清月说。 “风起于青萍之末,魔生于贪念之始。有了贪念便有了劫难。这千百年来的战争哪一场绕得开名利二字?哪一场又不是裹挟着底层的百姓?那些高高在上的达官贵人有几人会真正将百姓的生死放在心上?看看今日这一地面目全非的尸首,明年今日除了他们尚在人世的亲人还有多少人会惦记着他们?或许他们今日的伤亡还会成为双方发动下一场战争的借口。”七米说。 “发动战争,这世上恐怕没有比复仇更好的借口!”宋清月说。 这是杀人的借口,七米心里暗暗想。 “师父说,仇恨让人变得坚强,仇恨蒙蔽人的心智,仇恨让人远离本性,仇恨让人变得面目可憎。”朱牡说。 七米回望一片狼藉的战场说道:“这也是我离开唐门的原因,私仇不该牵连不相干的人进来,否则所造成的伤害均是罪孽。” “七哥说得真对,咱们报仇可不能伤及无辜。”宋清月说。 不远处地平线上忽然响起震天的喊杀声,在红彤彤的旭日映照下卷起漫天带着血色的黄沙。隆布舔舔干裂的嘴唇略带紧张地问道:“少爷,咱们咋办。” “宋已亡,元将灭,谁知道等尘埃落定之时接下来会是个什么样的朝代。七哥,咱们离开这是非之地吧?”宋清月说。 七米想起师父所说的话:穿新鞋走老路,从普通老百姓的角度来看朝代更替就是换另外一拨人上来掌权,自己该干嘛还得干嘛区别也不会太大。他摇摇头长出一口气,然后大喊一声“走”便策马而去,几人连忙跟了上去。 这一日,为了避开血腥的战场几人马不停蹄地赶至天黑时分才在朦胧的月色下找了处僻静的所在露营。几人午夜时分却被一阵嘈杂的声音惊醒,连忙起身钻出帐篷。 借着清冷的月光和来人手里明明灭灭的火光,只见四下里围着几十号人。他们大都拿着竹竿、木棍,其中十几人手持大刀或长矛,还有人正拉开长弓瞄准几人。七米感觉到这些衣衫破烂的人有些慌乱,不少人鼻翼轻微耸动紧张地喘着粗气,使劲的握着各自手中简陋的武器。细看那些手持武器的人毫无章法的挤在一起,七米知道他们并未接受过像样的训练,只是一群乌合之众。七米伸伸懒腰故作轻松地抱拳说道:“请问是哪里的好汉,这么好的兴致大半夜到本少爷这里来做客?” 一个身材高挑留着山羊胡的大汉上前一步再次不慌不忙地仔细打量了一下七米等人,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情清了清喉咙朗声说道:“老夫便是这山上李家堡二当家的,识相的话留下财物立马滚蛋。” “李家堡呀,不好好在山上种庄稼,干嘛都下山来当土匪?”七米上。 “再不下山找些可以果腹的东西,山寨里的人都得饿死。”山羊胡说。 七米挥了挥手中未出鞘的宝刀说道:“本少爷的刀只砍恶人,咱们往日无仇近日无冤真不想看到你们死在刀下。” 山羊胡四下里看了看哈哈一笑说道:“真不知天高地厚,老夫本不想难为你们,看来不给你们上点手段,还当我们李家堡的人都是吃素的。”四下里响起一片哄笑声。 “本少爷以棍代枪来会会你们,哪些愿意试试尽管上来。”边说边将手中的宝刀递给隆布,并从一旁借来一根结实的木棍。 三名精瘦的汉子相约走出人群站到七米对面。 “就这么三个瘦不拉几的人真不够塞我牙缝,再多来几个,至少要凑够十个嘛。” 众人嬉笑着凑够了十人,四下里散开将七米围在里面。 七米暗自运功蓄力,忽然大喝一声挥舞起一片灰白色的棍影罩向四周。全力以赴使出的第一招“横扫千军”震得个气力不足之人手中家伙纷纷掉落地上,慌忙本能的朝后退去。其他几人也被震裂虎口,感到暗自心惊兀自叫苦不迭。七米哪里肯给他们喘息的机会,紧接着一旋身一招“沙场点兵”已然出手,只听见在呼啸的舞棍声中传来啪、啪、啪几声脆响,那几人均丢下家伙抱头鼠窜,全然失去了斗志。七米趁着众人慌乱的时机,“追星赶月”一棍离手捅向山羊胡,等对方闪躲之际,脚踩灵蛇飞渡步法一把抓住山羊胡的后颈和腰带一使劲将对方高高举过头顶大声说道:“不想让你们二当家死在本少爷手里的都把家伙放下。” 那山羊胡出乎意料的硬气,看到众人面面相觑左右为难的样子却长叹一声说道:“兄弟们,山寨里已经饿死了不少人,今日咱们若不能带点东西回去还得有不少人饿死,横竖都是一死,我倒是宁愿死在这里。” 那些面带菜色的庄稼汉眼含热泪举起手中的家伙朝四下里围了上来。 七米一弯腰将山羊胡放下,拍拍他的肩膀说道:“才入冬怎么就有人饿死?” “祸不单行呀!天灾人祸接踵而至。今年本就大旱减产,好不容易有点收成,却让义军给强行收走了大半,交了朝廷的赋税就所剩无几了。” 七米回首看看宋清月问道:“月妹,你说怎么办?” “将我骑的那匹马送给他们吧。” “还有我的。”朱牡跟着说。 隆布犹豫了一下说道:“少爷,无名主持曾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寻思着咱们此时帮帮他们便是在救苦救难。我的那匹也可以留给他们。” “看来,本少爷也必须留下坐骑了。” “少爷,必需的物品须留下一匹马来驮。”隆布说。 七米侧身问山羊胡:“留三匹马应该可以对付些时日了吧?” 二当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抱拳说道:“老夫替山寨里大大小小三百多号人感谢您。”那些围在四周的伙伴全都喜形于色丢下手中器械齐刷刷跪在地上致谢。 二当家连夜牵着三匹马兴冲冲赶回了山寨,临走前与七米相约明日午时在山寨下驿路上再会。 “不远处张家堡的人据说是开始在” 不到午时几人走出一处山谷便远远看见前方不远处左右驿道旁一侧山崖上矗立着一座古老的古堡寨。古堡三面临着悬崖,易守难攻,寨墙样式与古城相似,用大大小小的石块垒成,高两丈左右,上面有不少垛口。山寨一侧缓坡上便是梯级分布的田地,一直延伸到一里左右的山脚下。七米知道这样的山寨内配有储藏室、牲畜圈等,并凿有蓄水池。为躲避战乱和兵匪在山巅用石块垒砌起来的高大建筑一路并不少见,据山羊胡子说仅这附近方圆三百里范围内也有类似的山寨十几个。 宋清月不由得想如若在五六月的时节站在这寨墙上放眼望去,周围山连着山、林挨着林,漫山遍野山花怒放应该煞是好看。正想对七米说点什么,却见七米松开牵着自己的右手并将缰绳递了过来随后缓缓拔出宝刀斜跨一步站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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