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出口,杜中宵心中都感惴惴。其实自己也知道,单凭良心做事,在官场上也是不行的,神仙打架的时候,自己这些中下层官员根本没有自保的能力。不过有一点,只要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自己这种小官也不会闯下大祸,无非是升迁得慢一些罢了。杜中宵现在的地位,职权所限,做不出什么了不起的政绩。他在永城两年多,现在的政绩已经极为突出,可以说天下再没一个知县强过他。可到头来,也不过升为京官,再难进一步。夏竦为杜中宵争取再升一阶两阶,朝廷没有同意。</p>
喝过几杯酒,杜中宵对父亲道:“阿爹,再过一年,我便该换任别处了。到那个时候,月娘生产未久,孩子年幼,不宜跟着我奔波。在我想来,最好跟着阿爹先回许州去。等到孩子大了,我换任的时候再一家团聚。本朝官员任职,向来是一近一远。我这一任在永城,位在中原,下一任必然到边地去,游宦千里,带着家眷多有不便。再者,为官俸禄微薄,难以攒下什么钱来。阿爹此次回乡,可置办些产业,十年之内只怕不能指望我赚钱养家。”</p>
杜循笑道:“我在你这里几个月,事事看在眼里,自然知道。知县这等小官,若是没有外财,单凭俸禄能攒下什么钱?说得难听一点,比我们家里几个年长的酒楼主管也强不到哪里。你不要操心这些,只管安心做官,为未来搏个前程。其他一切都有家里,咱们三州卖酒,做得好了一年一千两千贯总是有。”</p>
杜中宵连连点头。杜家三州卖酒,这三州都是中原富庶地方,收入还是非常可观,一年总有几千贯入账。在地方上,这是十足十的豪门巨户,杜循当然不把杜中宵的那点俸禄放在眼里。</p>
想了想,杜中宵道:“为官最怕被百姓咒骂,同僚忌恨,经商也是一样。家里置办产业,却不可赚不该赚的钱,以免乡邻仇恨。在我想来,几样生意是不能做的。第一就是质库,这生意虽然来钱容易,但最容易跟乡邻结仇,家里却不可沾。第二是凡与赌有关的,一律不碰。最稳妥的,还是开辟荒地,招募人垦种。现在的人,多不愿买地,因从地里赚钱太过辛苦。但其实种地最好,不管世事变幻,什么都比不过手中有粮。营田务有现成的模板,阿爹回去照着做就好。”</p>
杜循道:“你县里的诸般产业,我也看得多了,几个月合计下来,也是觉得开田最好。我们许州那里荒田不少,等我回去也学着开田。而且从你这里学了用高粱酿酒,正好广种此物,酿些酒卖。等到有了闲钱,再开几家生药铺、杂货铺之类,照着你码头那里的公社办,总是不错。”</p>
杜中宵连连点头,他的意思正是如此。自己在码头那里开的几家店铺,其实囊括了地方上赚钱的大部分实业,只要做得好了,都是能赚大钱的行业。最重要的,这些产业是是带支地方发展的,自己家赚到了钱,也会带到地方农户赚钱,是一种与地方互相依存的良性循环。而质库之类的生意则不是如此,靠放贷敛财,赚钱是以百姓被盘剥为基础的,最容易被地方百姓仇恨。为富不仁是杜中宵忌讳的,自己有着千年的见识,要带领这个时代的人前进,被人仇恨还有什么意思?</p>
爷俩一边喝着酒,一边谈论着这两年的变化,一边憧憬着未来。几年之内,杜循经历了落魄乞讨差点冻饿路旁的苦难,紧接着迎来了儿子当官家里有钱的好日子,感慨特别多。现在杜中宵有了孩子,家业有成,杜循想要的都有了,人也豁达了许多。</p>
杜中宵是有些迷茫的。永城两年多,在他这个职位上,能打拼出来的政绩,给百姓带来的好处,基本都做到了,但前途在哪里基本看不到。按正常的官员升迁路线,杜中宵下一任可能还是做幕职官,把自己初来亳州的路再走一遍。重复自己的路,对杜中宵来说,甚是没有意思。</p>
直到夜深,父子二人才各自回去休息。杜循回到房内,妻子还没有睡觉,见到他醉熏熏的样子,不由埋怨道:“自己家里,怎么吃这么多酒?大郎多少公务缠身,你还要去烦他。”</p>
杜循在床边坐下,摇头道:“你知道什么,今日是大郎心烦,我陪他饮两杯便了。这几个月一直与他作对的那个转运使被贬官,大郎心里高兴,才一起饮酒。但谈起话来,我看大郎有些心懒,不似初从家里出来时那么雄心万丈。也是难怪,这几个月我在永城县里看了,市面繁荣,百姓安乐,大郎把这一县之地治理得极为出色。但听他意思,好似到任之后升迁无望,有些心灰意懒了。”</p>
妻子道:“官场上的事情,你又知道了!大郎自己做官,不比谁都清楚?”</p>
“大郎自然清楚,他是无人说话排解。人在官场,很多事情身不由己,难免如此。算了,这些说了你也不明白,早早睡觉!官场上的事情,大郎自己作主。”</p>
第129章 提拔</p>
过了新年,还在正月里,韩月娘产下一子。杜中宵一家欢喜异常,天天围着他们母子转。永城政务已经走上正轨,杜中宵的时间大多花在里,陪着家人。</p>
看看到了二月初,夏竦突然送信来,让杜中宵立即去亳州见他。杜中宵向董主簿和程县尉两人吩咐罢了,让柴信带了几坛好酒,一些永城有名的土产,动身前往亳州。夏竦是知州,杜中宵这些知县平时都有各种孝敬。杜中宵从不送钱,都是这些比较值钱的物品,记在公社的账上。</p>
日上三竿,杜中宵一行了进了亳州城,径直来见夏竦。</p>
柴信帮着蒙大海把礼物搬进后衙,杜中宵则由夏家仆人领着,到了花厅。</p>
夏竦正在花厅里喝茶,气定神闲,见到杜中宵来了,吩咐设座。</p>
行过礼,分宾主坐下,杜中宵拱手:“不知相公唤卑职来,有何吩咐。”</p>
夏竦看着杜中宵,笑着道:“自是好事。今年朝廷贷元昊之罪,西北罢兵,圣上念起过往,终究还是我当年所说为是。因此朝廷有意,让我再转武资,前往边地。”</p>
杜中宵愣了一下,不知该不该庆贺夏竦。按夏竦的意思,好似他要升官了,可从道理来讲,从文资转武资,不是好事。夏竦来亳州,就曾经闹过,自己从武资转为文资。</p>
夏竦并没在意杜中宵的神情,自顾自说道:“朝廷有意让我到河东安抚一路,都督兵马。此事已是定论,单等诏敕下来,我与新任知州交接,便就成行。你在亳州三年,政绩卓著,永城钱粮广有,百姓安乐,甚是难得。我有意带你前去河东,为我签判,意下如何?”</p>
杜中宵愣了一会,才明白夏竦是又要升为边帅了,实权在握,是以甘心改为武资。反正到了他这个地位,文武之别已不那么明显,武资可升使相,比文资还强得多。重臣到边路为帅,以文改武是常例,夏竦当然坦然接受。只有自己这种中下层小官,才对文武之别那么敏感。</p>
见夏竦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杜中宵急忙拱手:“相公抬举,卑职自然遵命,以备驱驰!”</p>
夏竦点了点头:“你第一任到亳州,按常例下一任也要到边地。我以河东都部署、经略安抚使判并州,你便跟我到河东路为并州签判。知县,你下一任若是做得好,前途无量,你应该明白。”</p>
杜中宵道:“卑职谢相公赏识!只是,签判事关重大,只怕卑职才具不足——”</p>
夏竦摆了摆手道:“你不必谦虚,这两年你在永城的施政我都看在了眼里,相信我,我不会看错人的!治一县之地,对你来说有些屈才了。等到了河东,我专心一路,并州事务便全委托于你。那个时候你可以尽显胸中才华。做得好了,朝廷不吝破格提拔,你要心里有数。”</p>
杜中宵再次拱手谢过。河东路都部署、经略安抚使按例兼并州知州,一般来讲,他们不会在一州事务上分心,州里政务多委托于属下,就是签书判官厅公事。</p>
州里通判不是知州属官,不管地位多位悬殊,两者都是互相监督的关系。知州的自己人其实是幕职官,他们从职位设置上就是辅佐知州的,特别是幕职官之首判官。</p>
夏竦这种又是特例,主要的职务其实是路一级,知州只是兼任而已,幕职官是可以自辟的。夏竦看中杜中宵,并不需要向朝廷举荐,他决定就可以。碰到这种事情,也有官员婉拒,只是杜中宵的头还没有那么铁,自然满口答应。签判是一州幕职官之首,其实是代表夏竦治理并州,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自己可以提前有理一州之政的经验。如果拒绝,不说失去一次难得的升迁之机,还彻底得罪了他。随着西北罢兵言和,当年在西北主和的夏竦地位上升,可不是他来亳州的时候可比。</p>
见杜中宵答应得爽快,夏竦很满意,道:“永城知县一职,会由他人接任。我预计会在八月间到河东上任,你到时与我到并州会合即可。在此之前,你可以回乡看一看。此职是我辟署,不必守缺。”</p>
杜中宵急忙谢过。本来官员到任,要到京城守缺,不定等到什么时候才有下一任,这中间的空闲时间不计入履历。并州签判是夏竦自避,不需要守缺,相当于给杜中宵放了个长假。</p>
看夏竦的心情格外好,杜中宵心中一动,拱手道:“相公,卑职在永城这几年,除了营田务,还建了一些实业,都好生兴旺。若是来个不晓事的知县,只怕败坏了,甚是可惜。”</p>
夏竦道:“哦,莫非你心中有什么合适的人选?”</p>
杜中宵道:“宿州推官苏颂,与卑职是同榜进士。我在永城立的实业,多有他的参与。如果由他来接任永城知县,定然能够更进一步,不致让卑职做的事情半途而废。”</p>
夏竦沉吟道:“这个苏颂,是龙图苏绅之子,我也听说过。若是此人,倒也合适。”</p>
杜中宵急忙道:“此人学问精深,政务娴熟,是个理政良才,定然是可以的。”</p>
夏竦点了点头:“好,我便向朝廷举荐苏颂来接你永城知县之职。对了,你如此心急,是家里有事么?苏颂现在去接任,你倒是有几个月的空闲时间。”</p>
“不瞒相公,卑职近日得子,想带着回家乡一趟。我和贱内都无兄弟姐妹,想回家安排一番。”</p>
夏竦道:“哦,你近日得子,怎么没有知会同僚一声?大家做个东道,为你贺一贺。此事你不必担心了,我这便上奏章,举荐苏颂来代你为永城知县。”</p>
杜中宵拱手谢过。苏颂是推官,若是改任知县,就必定要升京官的,跟杜中宵以前一样。杜中宵举荐苏颂,也是帮朋友一把。而且在他看来,自己留下在永城的那些产业,苏颂是最合适的继任人选。</p>
韩绛在陈州制出车船,已经能在河里航行,虽然用于实际运输还不成熟,但已迈出了重要一步。他跟杜中宵这些人不同,中进士之前已经出仕,官职较高,下一任不回京城任职,就可以任知州了。</p>
以杜中宵现在的资历,出任签判是正常的,属于正常升迁。但到并州这种重地任签判,则属于越级提拔,特别是由边帅夏竦自辟,地位与一般州里的通判不同。一任做满,只要没有过失,再一任就可以做通判了。做了通判,便是州官,才算跳出幕职官这一阶级。</p>
告辞夏竦出来,杜中宵走在亳州的街道上,仔细回味着跟夏竦的谈话。其实自夏竦到本州上任,跟杜中宵接触得不多,关系也谈不上多亲密。这是夏竦的特点,官场上就没有推心置腹的人。他在调往边地的时候重用自己,纯粹是因为在永城的政绩。</p>
想到这里,杜中宵呼了一口气。这样也好,自己也不是喜欢做别人跟班的人,纯粹因为能力被重用反而比较好接受。如果夏竦私植党羽,拉拢杜中宵入伙,杜中宵反而要犹豫了。杜中宵曾不怀疑自己做出政绩的能力,官场上的关系,还是这样纯粹一点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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