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的鸡峰山,进了通明殿,在议事厅谒见玉面郎君。那玉面郎君生性儒雅,与许靖脾气相投,诚然是惺惺相惜,颇为相得。离别多日,见面自是分外亲热,摆上茶点,客套一番。令瑞玉将令牌纳还机密房,留许靖共进午餐。许靖推脱不过,只得应允。饭罢,玉面郎君将许靖的公事做了交代,说了些勤勉的话,又亲自带他到后院的执事房,将相关文书账目等等做了交割,方才告辞离去。自即日起,许靖总算是正式入伙鸡峰山,人皆呼其为文案许先生。
鸡峰山掌教文案的执事,无非就是些写写算算的俗务杂事,许靖乃饱学之士,才思敏捷,又写的一手好字,做起来自是十分应手,十分轻松,三日里倒落得有两日清闲,确有点大材小用。生活起居有瑞玉小心服侍,半月又可探视一次家眷,虽然间只能住一晚上,玉娘子识得大体,心下倒是十二分的满意,后堂小院妥妥帖帖。兼之他天生一副好脾性,说话谦言温语,办事脚勤手快,待人彬彬有礼,处事十分公道,教中大小人物都爱结交,人缘极佳,口碑甚好。真可谓是无闲言之乱耳,少公务之劳心,分明山中宰相,更似闹里神仙!日子过得轻松愉快,看看秋去冬来,转眼春尽夏至,不知不觉已是一年光景。
夏至那天,教中举行阴阳交接法会,中午聚餐,酒席招待,允许众人开怀畅饮。那些好酒贪杯之徒,恰给挠到痒处,三杯入肚,面红耳赤,就跟打了鸡血似的,纷纷提壶执杯,相互劝酒,活跃气氛。许靖也免不了多吃几杯,觉着头昏眼花,舌焦口燥,自知不胜酒力,一心只想饮妙台溪水醒酒,遂找个借口,在玉面郎君处告个假,出得大殿,拨步下山。怎奈醉眼朦胧,一路上踉踉跄跄,收脚不住,径自抢到山脚,被山风一吹,方才有些清醒,回望妙台,已相去甚远,心中叫苦不迭。时又渴又乏,只觉着浑身酸软,四肢无力,只好坐在路边山石上歇息,待缓过气儿,却好回山。
休歇片刻,越觉焦渴难耐,便循声找到一处山溪,瞧见潺潺流淌的清溪,分明是天降甘霖,那管它干不干净,急忙忙爬倒牛饮,怎顾得有失斯文……正饮的舒畅,忽听到一阵扑扑踏踏之声,忙抬头一看,见上流不远处有只黑狐,正在低头舔水,弄出声响。有道是千年黑吧,万年白,无论黑狐白狐,年岁久远,皆可通灵,为世上罕见之物。许靖心中好奇,身上的疲乏早飞去九霄云外,精神大振,目不转睛地观瞧起来。
黑狐饮毕,十分惬意地伸出粉嫩长舌,不紧不慢地舔净嘴巴周围的水珠,有意无意地瞥了许靖一眼,慢悠悠转身离去。
许靖见黑狐优哉游哉,一副旁若无人的神态,更觉好奇,便仗着三分酒兴,紧随其后,欲一探究竟。那黑狐走走停停,时不时回眸扫他一眼,目光温顺,无丝毫恶意。真乃是:一人一兽,一前一后,不紧不慢,似友非友。悠闲自在的结伴游山玩水,虽不是天下奇闻,却也是人间少见!清风徐来,消褪三分暑热;花香阵阵,彰显十分景色。看着那青山似画,绿水如描,不知不觉步入一条山路。
这条路行人稀少,但前有黑狐引导,着眼处景致不凡,许靖倒也不甚寂寞。正行之间,忽听前面传来一阵歌声,许靖侧耳用心细听,唱的却是先朝故事。歌云:
赤日炎炎升扶桑,
高祖仗剑入咸阳。
三王两相皆国士,
开我汉朝锦家邦。
歌声高亢,穿林越岭,回音萦绕,不绝于耳。时山请林静,犹显突兀。那黑狐听见歌声,也不惧怯,依然不紧不慢,悠哉行进。许靖益发好奇,加快脚步,尾随黑狐,循声行去。甫地——歌声又起,依然是原腔旧调,唱的却是:
文治谋略出贤相,
武功征讨有良将。
八方臣服海宇清,
大汉雄名天下扬。
许靖寻着歌声,转过一道漫弯,登上一个山梁,远远望见一棵粗壮古松,枝丫参差,干多叶少,盘根错节,遒劲挺拔。裸露的树根上坐着一位老翁,身旁立着一担劈柴——显见是个樵夫。那樵夫手摇蒲扇,摇头晃脑,兴高采烈,精神十足。俄顷,又唱了起来:
王莽新政朝纲乱,
绿林赤眉闹嚷嚷。
光武龙兴成大统,
金乌飞上天中央。
樵夫歌罢,游目四顾,见有人来,便起身挑起柴担,往前赶去。许靖见其肩条柴担,健步如飞,偌大柴担,在他肩头犹如灯草般轻松,与其年纪实不相趁,情知遇到异人,岂肯当面错过,隔老远打个招呼道:“老丈慢走,我有话问你。”那樵夫分明耳背,毫不理会,只顾低头赶路。许靖又大声重复一遍,樵夫也不回答,只是边走边唱:
哀哉桓灵国运殇,
内侍奸佞外臣强。
盗贼蚁聚烟尘起,
眼见红轮坠池傍。
许靖听了,愈发好奇,在后面紧追不舍。约莫赶过三、五里路程,前面现出一处断崖,但见那坐南朝北的偌大一面崖壁上,有天然石隙形成的奇异图案,细心辨认,酷似几位神仙峨冠博带,相拥而笑,衣袂飘飘,活灵活现,令人耳目一新,遐想万千,深深惊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天地间造化之奇。只见崖壁下的道路宽阔起来,那樵夫似是走累,停住脚步,放下柴担,紧贴岩石靠稳,呼出一口长气,从柴捆上取下蒲扇,背对许靖,慢慢摇将起来。
许靖紧走几步,赶到樵夫近前,已是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喘息方定,高声叫道:“您老敢怕耳背,累的人叫了好半晌,大气也不给一声。”
樵夫熟视无睹,充耳不闻,只是悠闲地摇着蒲扇,瞧着石壁出神,视许靖犹如无物。只是那只黑狐,分明见到了它的主人,跑到老翁对面,朝其摇了几下毛茸茸的大尾巴,欢快地“呜呜”叫唤一声,慢腾腾走到他身边,用小脑袋蹭着他的裤管,显得无比亲热。老翁这才放下蒲扇,右手摩挲其背,左手轻抚银须,笑眯眯地说:“好宝贝,乖,真乖。”
“哎——”许靖见状,真以为他耳朵不灵,高声叫道,“问你话呢,好歹给个喘声。”
“那么高声作甚?”老翁回头瞪他一眼,撇撇嘴,嗔怪道,“好个不晓事的后生,放着脚下好好的路不走,拼了命地追赶老夫,莫非欠你银两不成?”
“不是那话。”许靖忙解释道,“却才叫了几声,不见你回应,以为你耳背听不见,故此才大声呼喊,万望老丈见谅。”
“你才耳背呢。”熟料老翁并不领情,冷哼几声,十二分不满地抢白道,“你以为你是谁呀?素未平生的,不搭理你就咒人耳聋,天下怎有你这样不将道理的人,真是少见。再说,老夫虽为樵夫,充作贱役,食皇王水土,归官府管束,一不作奸犯科,二不拖欠钱粮,自食其力,问心无愧;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可谓是:
闲观缥缈白云飞,
独坐茅庵掩竹扉。
无事展卷观古今,
有闲邀客把棋弈。
喜来策杖寻芳踪,
兴到携笛上翠微。
草履麻绦粗布衫,
心宽胜似穿罗衣。
自比山中神仙,不羡朝堂卿相;平生不求人,只怕人烦我。纵使天王老子,能奈我何?老夫活到这把年纪,还没有人敢强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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