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道岭便“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讲说一通,直听的二人连连点头,齐声称妙。
鸡峰山每年一次的中秋祈福法会,如期举行。稍一留神,就会发现这次比往年多了几分神秘。首先是参加的人员最全,执事图上的一百零八人无一缺席,就连那极少露面的奎木狼也被一乘滑竿抬到山上;再就是山上山下遍布岗哨,盘查极严,非山寨人员一律不准上山,将那些慕名远道而来的朝圣者皆挡在山下,包括许多周边入教者,只能在山下燃起香火,遥空祭拜一番完事,可谓是尽兴而来,败兴而返。弄的是怨声载道,流言四起。那些精细之人心里胡乱猜测,预感到教中最近可能有甚变故。相知者便私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心里多多少少有些阴霾。
果不其然,在法会结束时,张道岭聚齐执事图中人员,颁布了一道出人意料的法旨:一、所有执事图人员一分为三,自己带领最精干心腹备足粮草,押运金银细软,沿汉中蜀道徐徐入川,在青城山创建道场,作为大本营,由他亲自执掌。二、着打虎郎君挑选一干人马,乔装改扮,秘密出发东进,会合张角教主,一旦天下有变,便是日后西征的先锋劲旅。三、大量文职人员继续留守鸡峰山,由玉面郎君节制,悉心传教,韬光养晦,不要轻举妄动,只须守住地盘即可。待汉中张修成事,打虎郎君即刻西归,与北上的教主会师鸡峰山,开拓西北、西南疆域,建立一个政教合一的自由王国。以此为纲,又讲了许多美妙的远景规划,直听的众人热血贲张,群起响应。接下来就是一番忙碌,分派人手,各行其是。
一切布置停当,打虎郎君率先带领心腹亲信,扮作豪客富商、贩夫走卒、江湖艺人等,分作数批,秘密向河北进发。随着黄巾起义的爆发,便在张角处效力。后来起义失败,他们西征会合鸡峰山的美梦终未实现,这股武装力量从此流落当地,失去联系。
再说张道岭,等接到楼玄派人送来的由朝廷颁发的关防路引,选个良辰吉日,坐着八抬大轿,沿途官吏接应,民众拥戴,可谓是风风光光地退回西川。由于财大气粗,人多势众,很快将那些零散修士逐一收编,稳稳地坐上了青城山头把交椅,威势不在鸡峰山之下。后来张修起事,被汉中太守苏固击败,教众死的死逃的逃,旋即土崩瓦解,本人也不知所终。张道岭闻知此讯,喟然长叹,遂打消了称霸争雄的念头,一味潜心修行,反倒因祸得福,成了正果。
玉面郎君本就生性善良,有文士之风,自从执掌鸡峰山,兢兢业业,勤于职守,只以教中事务为重,修改了诸多不合理规矩,削减兵备,发展生产,结好官府豪门,凡事亲身躬行,将鸡峰山方圆数百里治理的井然有序,实现了“人人有衣穿,家家有饭吃,稚童有书读,孤老有所养”的大同宏愿。可谓是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成为远近闻名的一方乐土。辛勤执教十余载,口碑极佳。后来看破红尘,将瑞玉培养成接班人,传授衣钵,自己做了闲云野鹤,拜蓟子训为师,随其修道,成为神仙中人。
鸡峰山的此番变故,自然瞒不过秦州府暗布的眼线。接到线报,楼玄大喜过望,将三万大军悉数撤回,又在城里最大的酒楼——醉仙楼设宴为蓟子训庆功。蓟子训起初极不情愿,婉言谢绝,经不住他苦苦相求,又有纪遵从旁百般劝说,拗不过两张老面皮,只得应允,并提议不可大操大办,只须简单聚聚即可。楼玄自然照办,便订了一间雅座,邀请纪遵及秦州四大家族长老相陪,加上统军都督,一席八人,都是熟客,相谈甚欢。
楼玄简单讲了几句开场白,便亲自斟满一杯酒,起身双手擎到蓟子训面前,毕恭毕敬地说:“这次能兵不血刃地化解一场浩劫,实乃先生一人之功。我这里代表秦州十万苍生敬上一杯薄酒,聊表谢意,请先生笑纳。”
“岂敢,岂敢。”蓟子训忙站起谦辞道,“使君宅心仁厚,爱民如子,文韬武略,调度有方,实乃我等地方之福。此番平乱,全凭使君行上兵之道使然,老朽焉敢贪天功为己有?这第一杯酒理应敬你才是。”
“就是,就是……”众人尽皆起立,纷纷附和道。
“先生高风亮节,令人钦敬。”楼玄朗声笑道,“列位如此尊抬,下官实在受之有愧。既然如此,那就大家共同举杯,痛饮三杯,同喜同贺。”
众人应诺。侍女忙将每人面前酒盏斟满,顿时杯觞交错,春意盎然,气氛十分融洽。
酒过数巡,众人面酣耳热,少了几分矜持,增了一丝狂态,讲话便无拘无束,相谈甚欢。
楼玄道:“先生这次孤身犯险,不惟胆识过人,能让张道岭这只老狐狸乖乖就范,着实不易。到底祭了什么法宝,可否告知一二?”
经楼玄这么一提,众人尽皆赞同,七嘴八舌地奉承道:
“使君此言甚合吾意。在座的都是自己人,没有啥可隐瞒的,望实言相告。”
“煮酒谈兵,亦是妙事一桩。”
“对,让我等也长些见识。”
“就是嘛,说来听听。”
“您老就满足一下大伙的好奇心吧。”
“望先生不要吝言……”
“诸君有此雅兴,老朽怎好拂意?”蓟子训笑道,“贪生怕死,人之常情。张道岭亦非圣人,自不能免俗。我便揪住他这处软肋,打蛇打七寸,以一命换一命相要挟,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逼迫其就范。”
“怎的是一命换一命——”楼玄好奇地问道,“用谁的命换?”
“说来惭愧。”此话勾起了蓟子训的满腹心事,喟然长叹道,“提起此事,确是一言难尽,我此生还当真欠下了一条命债。”
“此话怎讲?”楼玄紧紧追问道。
蓟子训便将许靖的事体细细讲说一遍,直听的众人唏嘘声声,嗟叹连连。
“舍生取义,真乃义士也!不可埋没了他。”楼玄感慨道,“我这就上报朝廷,讨封旌表,告慰亡灵。”
“使君此意再好不过,忠臣烈士,理应昭告天下,让万民敬仰。老夫这里还有一个建议——”纪遵捻着银须道,“义士已逝,家眷尚在。莫若将其家小接来秦州,由纪府供养……”
“不可以……”赵姓族长反对道,“纪府虽说是秦州第一大家族,财大气粗,但我们几家也不差这几个闲钱。抚养烈士遗孤的义举,应大家分摊,方才公平合理,岂能让您老一人独占鳌头?”
其余三家族长亦随声附和道:
“对,对。还是赵老说的在理,这话我爱听。”
“同在一个屋檐下,就该雨露均沾,此乃天下公理。”
“纪老爷子此话有失厚道……”
“老朽告罪,委实不是这个意思。”纪遵苦笑一声,拱手作揖道,“难得诸位如此仗义,正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那咱就齐心协力,将此事办妥。”
“如此甚好。”楼玄端起酒杯道,“大家满饮此杯,一言为定。”
“咣——”酒杯相撞,意兴阑珊。直到掌灯时分,众人才醉醺醺尽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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